当年苗道润、靖安民和张柔三人,在深山自拥实力,皆为河北大豪,就连地方官员都要看他们的颜色。以名望而论,三人中苗道润居首,而张柔年少,隐约有依附于苗道润的意思。
此时两人同遭朝廷打压以后,苗道润只能凭着自家军职,打听风闻,张柔却能在实际掌控中都军务的术虎高琪身边埋下暗线,了解细节,可见他用人手段高明,更能得人死忠,而且心思也甚是深远。
不过,杜时升现在可顾不上夸赞。
他继续问道:“五千多人!蒙古军本部!德刚,你确定?这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张柔沉稳地道:“术虎高琪将这件事情瞒得很紧,纵然是他身边亲信,也不知晓其中内幕。但十天前,金水河大营出现蒙古军动向以后,正是他亲自越过多个层级,向驻守下通玄门外的一部乣军骑兵下令,停止去往金口河大营的例行巡逻哨探。”
“但金口河那个地方,地势高出中都城一百三十步,据此足以俯瞰城池,何等要紧?就算畏惧厮杀,不敢驻军以为犄角之势,也没有连哨探都不派的道理。今日凌晨,术虎高琪的经历官李英无意中发现哨探方位上的疏漏,还以为是负责哨骑的都将懈怠,立即带人去责问。结果事情闹得大了,引出了不小的风波。最后……”
说到这里,张柔看了看苗道润:“知道这件事的好几名军官,都被术虎高琪下令拘在了营里,所以外界只有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流传。但这么多人里头,经历官李英却不好处置。”
李英并非术虎高琪的嫡系,而是正经进士出身的官员,曾做过吏部主事、监察御史,上一次蒙古军入寇的时候,他曾受皇帝所命亲自出城,以尚书工部员外郎、宣差都提控的身份在在西山佛岩寺招募民兵万人,时时与蒙古作战的,控制区域一度包括了居庸关等要隘,得到过皇帝专门下诏奖掖。
术虎高琪如今在中都的权势固然煊赫,但他并非权臣,而更像是皇帝的宠臣、近臣。他怎敢随便对这位名望高大、简在帝心的儒臣动粗?
从早晨开始,两边对峙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李英好几次破口大骂,使得术虎高琪狼狈异常。李英的部下藉此机会,这才传了些可靠的消息出来。而其中一人,便是张柔的旧部。
正是这场狼狈,导致了术虎高琪不能亲自接见山东、河北两大宣抚使的代表,不得不使部下出面应付。
也正是金口河大营蒙古军的存在,使得术虎高琪一改此前的凶悍气焰,竟然不敢派遣兵马出城,接应他朝思暮想的粮秣物资。
“竟会如此?”杜时升心念电转。
车中三人静默片刻,苗道润心慌意乱:“保不准术虎高琪这厮是想投敌!这中都城不安全了!进之,咱们得想办法,赶快出城!”
杜时升摇了摇头。
术虎高琪投敌?这可能性不高。
大金的局面再怎么危险,终究还没到当朝元帅另寻他路的程度。另外,适才向乌林答与和杜时升传令,告知城中兵马不会接应的,不止术虎高琪的部下完颜磷,还有近侍局使完颜斜烈。
这完颜斜烈,可不是那种靠着皇帝宠爱而得官职的无能之辈。他是劫杀蒙古士卒,抢夺马匹,然后侍奉着老母,从大批追兵手中一路逃回域中的勇烈之士。更是得到皇帝青睐,短短数月间做到近侍局使高位的亲信。
可见整桩事情,术虎高琪瞒着城中无数文武,却没有瞒着皇帝。近侍局的人既然在,皇帝本人就必定是知情的!难道皇帝也投敌了?这未免太过荒唐!
杜时升身在中都城里,便是郭宁探出的耳目,一向关注周边战况,知道过去旬月,中都大兴府周边不到五百里方圆内,战事不断,而双方的战线从泾渭分明到犬牙交错,再到泾渭分明,呈现在不断向中都收拢的态势。
但中都城毕竟是大金极盛时以民伕八十万,兵士四十万作治而成的雄城,城池周边,又密布众多军堡、屯营,上一次蒙古人攻打中都,就曾受阻于星罗棋布的军事据点。
故而这一次,蒙古人驱使大批北京路降兵降将为先导,使之与金军彼此消耗。此时盘踞在中都周边乃至威胁通州和中都联络的,几乎全都是中都金军的旧日同僚,甚至有军将彼此认得。
这些兵马如今背靠着蒙古人了,一个个抖擞精神,宛如在新主面前狺狺狂吠的恶犬,但其真实的战斗力比起蒙古军差得太远,杜时升并不将之放在眼里。术虎高琪凭着手中数千乣军骑兵,也未必怕了他们。
但蒙古军本部的精锐却是另一回事。
此辈上一次入寇,杀得大半个中原血流成河,杀得完颜纲和术虎高琪在缙山行省的十万兵马星散,而术虎高琪从居庸关一路败退大兴府。
术虎高琪亲眼见识过蒙古军的凶悍,就真没有胆量与之对战!
换了杜时升设身处地去想,如果自己是术虎高琪,蒙古军五千精锐忽然突进金口河大营,待怎么应付?
若要夺回金口河大营,三倍五倍的兵力压根不够。以中都守军的士气和训练水平,恐怕出动十倍的兵力都只是送死。可真要是出动了十倍兵力,中都大兴府还要不要了?
蒙古人又不攻城,只是在那里安静监视,我们又不晓得他们的真实意图是什么。这消息一旦扩散,徒然使得城中军民百姓惊恐疑虑,把已经在悬崖边缘挣扎许久的士气往悬崖方向再推一步。
会不会坠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