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建民呆怔,心口上有什么东西,生生地撕裂,被扯成两半。
孟建民声音断续沙哑:“你要跟我和你妈妈划清界限吗,以后还是一家人吗。”
孟小北威胁道:“您点头同意我们吗。”
……
孟奶奶在大孙子病房里,眼窝红肿,一直抹眼泪,嘴上絮絮叨叨,心疼,偶尔扭脸对她儿子发几句牢骚。“现在着急有剩么用?你自己不养你儿子,别人帮你养了,现在把你自个儿子养成别人家儿子,你赖谁?……不如赖俺没用,没有替你把大碑碑带好!!”
孟小北脸上阴霾尽扫,换成一张猴孩子脸讨好他奶奶:“奶奶,不赖您,您对我最好,最疼我啦。”
孟奶奶虎着脸,瞪他:“小混蛋,没良心的!你还敢跳楼了……”
老太太在家里碗橱上面藏了饼干和油炒面,左藏右藏,都不放心。藏太严实了,怕大孙子找不见;藏不够严,又怕别人发现孟小北偷吃。每天大清早还要摸出来偷偷地数,饼干被吃掉多少块,大孙子吃饱没有啊!……
孟小北说:“奶奶,以后我和少棠好好孝顺您,我俩对您绝对不变心。”
老太太眼神黯淡下去,像蒙了一层雾膜,叹气,半晌道:“咱家肯定是上几辈人造了孽,子孙遭报应,才发生这种事……报应在俺的大碑碑身上,怎么不报应俺呢。”
孟小北问:“奶奶您唠叨什么封建迷信?”
老太太说:“俺跟你爷爷,欠了家里的债。”
孟奶奶拉着大孙子手,这也是平生头一遭,跟孙子讲五十年前家史。孟小北从来没听爷爷奶奶提过,完全没听说过有这样一出!
孟奶奶说,你爷爷,以前在老家,还娶过一房老婆。
话说孟家老爷子,解放前出生于乡下富农家庭,家里有房有地生活富足,自幼在私塾由先生教授,是个有文化的青年。年轻人生得英俊,仪表不凡,去过大城市开阔了眼界,头脑里就灌进新式自由思想。
打小家里给订过一桩娃娃亲,到了岁数该履行婚约。一对新人压根就没见过,完全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孟爷爷亦就是当年的孟少爷,并不乐意。
山东农村一些地方结婚规矩极端繁复传统,双方三媒六聘,彩礼嫁妆往来若干回合,新人婚礼前却不准见面,各住各家村里。
结果,待到婚礼拜堂进了洞房,一撩盖头,孟少爷发现他娶了个瞎子。
农村流行娶大媳妇,娶进门来就能给婆家干活儿的。新娘比他年长几岁,双目失明。
孟少爷当然就不干了,他念过书年轻有为一个青年,一辈子娶个媳妇,是个完全没有感情基础的瞎子!孟家人也发觉上当,去质问亲家怎么回事呢,这姑娘订娃娃亲时明明是好的,怎么盲了?!新娘家父母哥哥三跪九叩地恳求他们,闺女以前确实是好的,十几岁时生一场大病,眼睛就慢慢坏掉。新娘家刻意隐瞒了女儿失明的事实,自然是理亏的一方。这闺女也可怜命薄,嫁不出就只能砸自家手里,因此只求孟少爷不要休妻,就当她可怜,赏一口饭吃,以后纳妾随意。
孟少爷没有休妻,也坚决不与新娘洞房,心里大约是极为愤慨父母的荒谬安排,婚礼后即离家出走,一个人跑到青岛去了。
青岛当时是山东顶大的城市,沿海工业贸易发达,又是殖民地占领区,属于很新式时髦的城市。孟少爷有文化,于是就在一家德资纺织公司上班,民国时期正经也是一名“白领”职员,在公司分的一栋小洋楼里自住一间,收入颇丰。他每天穿西装皮鞋出门,拎皮质公文包上班,走在青岛城内高低起伏的坡道上。数年后,经人拉媒介绍,认识了从农村进城、那时给纺织公司定做手工绣品的一名年轻绣女——这就是孟小北的亲奶奶。
孟奶奶年轻时是个匀长脸,杏核眼,标致型的山东美女。
孟小北后来看老照片,他奶奶当年绝不输巩俐。
二人结婚。四十年代一场婚礼,新郎戴礼帽穿燕尾服,新娘子穿西式白色婚纱,郎才女貌一对璧人。身侧还有男傧相女傧相,在照相馆里留下一双年轻姣好的丽影。
一年后,长子孟建民出生于青岛德占区的小洋楼教会医院。
解放后五十年代,首都建造国营大型棉纺织企业,一家人随公司数百职工迁入北京,从此在帝都繁衍生计。
……
孟小北简直难以相信,捶床大叫,他的英明神武威名远播巾帼不让须眉的奶奶,竟是他爷爷纳的“妾室”,根本就不是原配!!
“这么重要事情,您一直瞒着,没告诉我!”他赶忙追问:“那我爷爷呢,后来到底离了没有?那个瞎老婆呢?”
孟奶奶说:“哪有离啊,一直都没有。大姐也怪可怜,休妻是不仁、不义、不孝。”
孟小北:“那人呢?”
孟奶奶:“还在你爷爷老家呢。”
孟小北:“……啊还在?!”
孟小北在被窝里抱枕头摇头乱蹭,颠三倒四,无法接受:“那那那我爷爷这不是犯重婚了么?事实上他娶了俩?!”
孟奶奶皱眉,否认道:“什么重婚,解放前结的,就没有重婚这一说。”
孟小北很较真地问:“奶奶,那您算我爷爷二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