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班主温和知礼,看陈六这两天做事不稳,看着是有心事,点听答应。
陈六得了空闲,走出戏院,一路颠簸直奔城外村庄,找到发小寡母孤妻,把那银两尽数归还。
这银两一给,陈六心里彻底清朗,吃饭都香了,走路都带风,一觉睡到大天亮。
圣人言,勿以恶小而为之,诚不欺人。
一时迷心,一世行尸走肉。
过了数日,陈六再想起那疯疯癫癫的几天时,已然记不得前因后果。
谁给的钱财,怎么没的,当时怎么就黑了心,全都记不清了,好似所有的因果随着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只记得还上银两的当天,心里舒舒服服,安稳一片。
……
陈六黑心钱事了,那粮行伙计的妻母,拿回了本该属于她们的救命钱。
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张长生,此时正乐呵得坐在戏院里,听唱曲。
世塘戏院背后虽然是江南大世家,但在京城开的这栋戏院,却不是那种富丽堂皇的雅阁贵舍,平民百姓就能进,桌上也多是价格实惠的干果茶点。
张长生也不知道人家是个富家玩儿票,还是单单是开店策略不同,故意不和京城其他开高档戏院的大班主抢生意,不管怎么说,都避开了同质竞争搞了平价大排档。
这戏院的陈设装潢,对他一个普通老百姓来说,还是挺对眼的。
唯独就是那唱曲儿的先生,请的不算太好。
虽然说先生是越老越吃香,老先生的人生阅历多,会的戏折子也多,身姿口条技巧娴熟。
但你也不能年纪太大了。
这世塘戏院请的老先生,按那祖上缺德看家儿起哄子的说法,半截身子埋土里玩杂耍,街上讨半碗稀粥,颤巍巍洒了半碗,来这儿赚丧葬钱来了。
老先生这评弹唱得一般,口齿拖拉,咬字不清,确实也不怎么好听,因这个原因,这世堂戏院虽然价格实惠,但人却从来没有坐满过。
张长生很能理解,自认为是一个混迹于市井底层的平头百姓,不挑嘴儿。
今天,唱曲人唱的是《市井末九流》。
张长生穿越来也有一阵子了,对这里的风俗民情也算清楚,京城百姓听不惯吴侬软语,这《市井九末流》是世塘戏院根据百姓胃口,改的通俗易懂市井评弹。
这是京城唱曲人必会的曲目,也是挑梁担纲的台本子。
整场戏就是个笼统大篇章,多数评弹先生就是捡着其中会的唱几句,这曲子长得三天都唱不完,具体也没谁能说个囫囵,没头没尾的听个稀奇。
通俗来讲,就是唱市井里的“巫伎神梆剃吹戏街役”下九流行当的各种风俗人情、奇闻趣事。
……
市井九流
这指的是市井里九种吃饭活命的行当,张长生听了几天弹唱,隐约也知道其中的说法。
师爷衙差、媒婆走卒、盗窃乞丐、倡伎优伶、巫婆请神、剃头修脚、裁缝货郎、打梆更夫、食摊赶挑……
还有张长生从事的这种敛尸、法事、刽子手、抬棺材类似的晦气行当,当然还包括扎阴人、打棺铺之类。
市井小人物主要的“谋生”职业,全都在这下九流里了,除了这些,一些江湖绝迹或家族秘法,又或者是车船店脚牙这一类杀人越货的勾当,全都被归为邪门歪道。
老先生说的《市井末九流》的故事,大多是以按人物奇闻的套路唱出来,例如说那舌灿莲花讼师方靖唐为命戏贪官,再比如秦淮八滟名伎柳如是气节守孤城,再说那盗圣白玉……
诸如此类都是市井百态里的这些事,掺和着各类人命官司、男女姻缘、朝廷秘案、宫廷风影、仙佛神魔、既顺口也贴近生活,老百姓都喜欢捧场。
张长生瞅着这就跟前世那些搞沙雕短剧的阿婆主似的,能耐大有本事唱得好的评弹先生,有看客打赏,有戏院搭台。
大戏院里请的腕儿大的名角,唱一回拿的钱,可不比宫里娘娘赏赐的少。
张长生心里合计他要是哪一天敛尸匠做不了了,也转行去唱评弹。
经验阅历上他可能火候不足,需要历练,但他也有两把刷子,脑子里塞满前世那么多惊堂奇案,摸金卸岭说一番,也够他一辈子花了。
张长生脑海正合计着,自己或许也可以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
突然见戏院的小斯急慌慌从身前溜过,跑到崇班主身边,抵着耳朵小声嘀咕。
“管事的,三娘子又急喘了。”
崇班主听毕,神色惨白,赶紧走到戏院后面的厢房,推开虚掩的门,房里梨木色的地板,点着红螺炭炉,榻上女子斜倚玉枕。
他转身关上门,张长生再也听不见房里动静,眼里画面就此断绝。
张长生坐在戏院里,崇班主跟他有三十米远,小厮低头嘀咕汇报,他虽听不大清楚说的说什么,却能看见小厮口齿翕动,通过唇语也能猜出小厮的话。
再然后,崇班主急慌慌跑到后院厢房,张长生看不到后院,却能通过走动的声音猜出进房里踏的是木地板,不到入冬就点炭,身体畏寒畏冷。
再有,厢房里的“三娘子”在急喘,吸气如丝呼气无力,猜测她大概是躺在塌上,体虚畏寒,应是弱病……
稀碎的事件细节,在张长生的心中穿梭牵连,逐渐勾勒出经纬完整的一条线索。
这一场堪比宋慈验尸包公断案的细节推理能力,是张长生昨夜缝了一个死在通惠埠漕运码头的衙役尸身后,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