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雪花仍在大朵大朵地飘着。
住在萱香院东厢的六小姐贺明琼,门前打扫的干干净净的,轻轻飘落的雪花在地面上薄薄敷了一层,洁白而均匀,象美女脸上的膏脂。
而住西厢的贺明玫门前,却有些零落的被扫过的雪四下散落,半融半凝,如放凉了的黑芝麻糊糊,黑黑乎乎不成形的胡乱或大块团团堆堆,或小片星星点点,如中年妇女脸上的雀斑。
帘子卷起,司茶一看那残乱的雪迹,脸色就变了变,看了看东厢,看了看贺明玫,愤愤道:“又欺负人!待我去骂一顿再说。”反正是要露回强,司水都要开打了,她开个骂也不算什么吧。
不是她们东厢的人打扫不尽力,也不是黑雪专门往她门前下,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那六小姐贺明琼的使唤婆子刘婆子贪近不肯往墙根处去送堆,顺手扫扔到了她们东厢门前。
反正都是老习惯了,洗脚水啥的,也不是没往她们东厢门口泼过,上次那边的丫头还趁夜倒过一次香炉灰在她们墙边,被夜风吹得满墙都是,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贺明玫看司茶一副撩袖子要上的模样,拉了她的手轻笑道:“别管它了,反正这雪还在下,过一会儿就得扫一遍的,就辛苦蔡妈妈等下再扫一遍吧。”
司茶一愣,小姐不是要强硬的吗,怎么又缩回去了?有些迟疑不定的看小姐一眼,不甘地叫:“小姐呀!”
贺明玫拍拍她道:“这些都是小事。无碍的。”
主仆二人相携着走在西厢的长廊里。东厢那边沿墙的长廊里也走过来一群主仆。
六小姐贺明琼披着件牡丹缠枝暗纹描金线的大红斗蓬,红色的翠竹压边抄手,红色的鹿皮软靴,整个人红彤彤一片。斗蓬边沿是一圈绒绒厚厚的白色狐狸毛边,衬得那张圆圆的鸭蛋脸唇红齿白,更添几份明艳。
司茶看着那红艳艳的一团,嘴里不由嘀咕:“还是小姐挑选的衣料款式,却上了她的身。要是小姐穿着,肯定比她好看。”看贺明玫瞅了她一眼,自知失言,便不再多说,只低下头去,仔细检看自己的衣着服侍。一直都是司水陪着小姐去给大太太老太太请安的,她还是第一次,难免有些紧张,只怕哪里太不如人了,惹小姐被人笑话,又怕哪里压过了人,被人挑刺。
其实贺明玫本不爱着艳红的颜色,过于惹眼了些。只是想到她这具身子年小个矮,又过于瘦弱,再穿些浅淡的颜色,只怕人更找不着了。加上她知道那贺明琼也不喜欢红色才特意选的,想着下雪的时候,红衣白雪,也可以映衬一下。谁知那小妞也不知什么趣味,越发喜欢她挑选的颜色款式了,倒被她红衣白雪的映衬去了。
二边人沿着沿墙的左右长廊,在萱香院门口相遇。
“六姐。”贺明玫上前打招呼道。
贺明琼一如往昔,眼睛对她视而不见,嘴唇不张,鼻子里发出一声不知是“嗯”还是“哼”的声响,算是应了,然后侧了脸,从贺明玫身边擦过,走到前头去了。
六小姐的丫头如霞如虹和二个小丫头,便快步跟上去,把贺明玫和司茶落在后面。
贺府有七个小姐,除了三小姐是嫡出,其它都是庶出小姐。三小姐身份尊贵,跟着大太太住在正院,无可厚非。其它庶出的六个小姐,二个一组按序排列,最后的结果是,六小姐贺明琼和七小姐贺明玫同住萱香院。没什么其它讲究,就这么赶上了。
要贺明玫说来,六小姐贺明琼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话不多,只说在重点的地方。虽然住在一个院里,但她一般不跟贺明玫客气寒喧,探访往来,说笑游玩,姐妹友爱。遇到贺明玫跟她打招呼,她一贯就一声疑似“嗯”的鼻音,脸微侧一边儿去,常没有下文回报。于是接下来大家便一起沉默。这种沉默安静常常让明玫觉得很踏实和舒服,很省和人搭讪的力气和功夫。
所以那些所谓欺负什么的举动,贺明玫愿意相信那都是底下的丫头婆子们的私自行为,她也从来不怪罪到贺明琼身上。
因为贺明玫发现,六小姐的兴趣爱好,从来都在那些东西实物上,属于闷头发财型。
萱香院分东西两厢,二姐妹各居一边,另有一个中堂,是二姐妹共用的宴息起坐待客活动的地方。二人的份例一般也是送到中厅这里来。起先,因贺明琼是姐姐,份例送来,总是她先挑,以至后来成了惯例。
再后来也时常有明眼的婆子媳妇直接把二人份例送到东厢去,任由六小姐挑完了让丫头送剩下的一份到西厢来,或者六小姐直接派自己的丫头到管事婆子那里把二人的份例一起领回来挑捡。
比如衣服,府里庶出小姐每季有三套衣裙的定例。初时,每次衣裙拿来时贺明琼总是先把二人的衣裙都试来试去,恋恋不忍罢手。明明贺明玫的衣衫比她的小好几个号去,一次甚至把她的薄绸夏衣给试崩了线。
大概贺明琼也觉得穿上小号衣服后,那撑起来的圆圆大水萝卜样子看着不养眼,后来干脆,她让针线上的人把她们萱香院二人的尺寸做成一样的,拿来的时候,她先挑几套不那么喜欢的穿穿,然后把穿过的给贺明玫送过来,自己留下新的。完全不管最初选布料款式时二人各自选的是哪样。
几次三番,后来贺明玫也烦了,连选布料款式时都让贺明琼全权代劳算了。
所以贺明玫每次的新衣裙上,便时常有些明显的褶皱和偶尔的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