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耐心地与长庆帝说明道:“微臣家中田亩分布各地,未必尽是丰收,若逢天灾之年,皆是免租于佃户,又额外分发粮食渡过难关,即使如此,每年仍有数万,若风调雨顺,一年多则可收五六万两。”
他家收租算是很少的了,许多达官显贵之家若有这么多田地,一年少说收租十万。
相比商铺房舍等,林如海更喜添置田庄,一则他酷好读书,不愿与民争利,哪怕开铺子的皆是下人,二则良田既多,所需佃户亦多,他本比其他官绅厚道,素来善待佃户,收租较低,如此便可令许多佃户丰衣足食,不必受饥饿之苦。
因林家从不必交税,林如海未免心有愧疚,既愧于民,亦愧于国,所以妻女献银一事他非但不恼,反而赞许,自己私下亦献出不少银两赈灾。
长庆帝听了林如海的话,愈加惊奇。
每回户部催还国库欠银时,他常听官员哭诉其穷,本来只道果然极穷,一品官不过一百八十两银子的俸禄,定然过得艰难,便是过得好的也是依赖祖荫。可是,经过旧年献银一事后,他就明白了,那些哭穷的仕宦之家没一个穷,若是真穷,哪里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万儿八千的银子?又如何养活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
他问过林睿才知道,就是所谓的穷官儿,只要有了功名,就有许多额外的收益,冰炭敬不说,三节两寿不说,但凡考中进士的官儿,每年都有书院送来的束脩,少则数百两,多则数千两,因为他们考中进士时,便在许多书院挂名儿了。别看林睿年纪轻轻,也有很多书院邀他。这些是不贪污受贿的,官员中贪污受贿的每年进项就更多了。
可恨的是,当年从国库借出去至今未还的银两足足有二三千万两之巨!
他知道林如海家的地虽多,却不是最多的,当然,亦不算少,他们家每年都买地,非强权霸占而来。不过,他们家收租较少,自己一直都知道,这般便有如此进益,那么其他人家呢?不管他们拥有田地多寡,如果交税,国库该有多少进项?一万万两怕都不止罢?
长庆帝合上眼睛,片刻后睁开,长叹一声,道:“怕是为难。”
林如海沉默不语。
是的,非常为难。
这个道理不仅长庆帝明白,林如海也清楚。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句话之所以被奉为至理名言,乃因读书人的身份凌驾于一切,百姓徭役赋税皆不能免却,有功名的读书人却能。考中秀才不必服役,同时还有钱米可领,考中举人不必纳税,亦可为官,多少人读书都是为了名利二字。
而世家子弟自出生便不用服役交税,亦凌驾于百姓之上。
林如海此言传出去,足为天下人之敌。
长庆帝缓缓地道:“去年七千万税收收上来的数目不足四千万,农税仅两千万,各地常有拖欠,今尚未还清,朝廷上下支出银两却已逾五千万。朕得知消息说,百姓皆已上缴,罕有欠税,不过是各地官员中饱私囊,上报云是未缴,将罪过推到百姓头上罢了。旧年虽有文武百官并诸王妃诰命纷纷献银赈灾,朕心甚慰,然人心难测,许多官员出银愈多,愈是巧立名目,从下面搜刮脂膏,层层往下,所苦者唯百姓矣,因此朕不忍再行之。仅是此事便已如此,何况皆纳税之说?到那时,非但卿家,便是朕,怕也敌不过他们齐心合力的反对。”
林如海苦笑,为君者所费心之处远比为臣之人。其实长庆帝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欲要改变现状,以君臣二人之力亦不过蚍蜉撼树。
长庆帝忽然又道:“徐徐图之,或有成效。”
待有一日权利尽在他手,群臣谁敢反驳?如今朝堂已稳,心腹重臣业已有不少本事,完全可以接手各处的兵权和势力,不致生乱,动摇国本。他所看中的这些人,皆是忠君无私之人,惟己命是从,不拘他们将来是否后继有人,是否子孙无能,自己只看眼前。
林如海点头道:“陛下说得极是。若是显贵仕宦并有功名的读书人对此不满,亦可稍减其税,以表明与百姓不同。百姓十五税一,官绅可以三十税一,仍然高人一等。”
长庆帝叹道:“偏偏是这些官绅进益远胜百姓。”
林如海微笑道:“和百姓只种地相比,官绅之家的进益出处极多,除地税外,尚有房舍、商铺、山林并生意等,包括俸禄等等,三十税一,也是不小的一笔数目。”其实后者的收入是百姓的几倍,即使三十税一,也比从百姓手里收上来的税银多。
长庆帝若有所思,半日方问道:“卿家若以此交税,每年数目几何?”
林如海默默计算了一回,恭敬答道:“微臣家中良田共计千顷,即五万亩,零头也有些,臣已不清楚了,按风调雨顺时的年景,五万亩每亩地两季年收三四石,每石八钱至一两银,三十税一,农税当有五六千两,此在收成之时而非收租之时所算。微臣家中商铺若干、房舍若干、山林亦有,其数目微臣并不甚清楚,然观进项,三十税一,每年也有五六千两。”
长庆帝算了一下,惊讶道:“如此一算,卿家每年进项竟达十余万?”据他所知,比林如海家底厚实的人家收入似乎没有这么多。
林如海连忙摇头道:“回陛下,哪有如此之多?这些年微臣家进益最多的一年,不过八万两,平常只有五六万。”
长庆帝疑惑道:“这是何故?”
林如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