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饭时,只有林如海、贾敏夫妇并黛玉一人。
除了在外面的应酬,林如海每日几乎都陪着妻儿同桌用膳,幼子林智年纪小,自有奶娘照料,并未上桌,而林睿早在黛玉刚过完生日,和俞恒便去姑苏求学了。贾敏虽是百般不舍,但长子学业要紧,只能忍痛别离,谆谆嘱咐无数。幸而俞老太太不放心幼孙,早于年前就在姑苏置了一处三进小院,带人搬了过去,竟是打算长住姑苏,好看顾着些。
贾敏这回大伤元气,得林如海百般叮嘱,足足调理了小半年至前日方好,因此竟未能亲自送长子去姑苏求学,只打点了行李,命二十来个管家仆从相随,连两个奶娘也一并打发去了,又命人早早收拾了姑苏祖宅,也托了俞老太太一番。
因而独有黛玉坐在林如海怀里,就着林如海手里的调羹喝汤。
黛玉胃口甚小,因春分时犯了咳疾,着实吃了半个月的药,导致她近来不爱吃饭,才喝两口便不肯张嘴了,静待林如海和贾敏饭毕,漱了口便跑去看弟弟。
林如海命奶娘丫头跟着,面上掠过一丝忧色,问贾敏道:“今日大夫怎么说?”
即使千般仔细,万般谨慎,黛玉毕竟年纪小,幼儿发热咳嗽已是常事,何况她胎里又有些弱症,虽比上辈子强了许多,不必从吃饭时便开始吃药,但是每逢换季之时,她仍旧易患旧症,林如海十分担心。
贾敏笑道:“今儿并没听她咳,丑儿的热也退了,将养几日便好了。”
林如海点点头,不再言语。
贾敏劝解了一番,同林如海在园中消食时,想起今日得的消息,闷闷不乐地道:“今日接到了母亲来信,怕是元春必定进宫了。母亲和二哥此举,实属不智,打量着别人都是傻子呢,亏得还托我请俞老太太给太子妃写信,在宫里照应元春一些。”
宣康帝年过半百,近年来后宫已不大进嫔妃了,而太子正当壮年,储君之位极稳,东宫妻妾子嗣不多,谁不明白贾家的主意?不然,好好的仕宦名家之女进宫做什么?当真是老老实实做十几年女史,然后三十岁时出宫?贾敏暗叹,元春既进了宫,名分上便是宣康帝的人,太子哪敢出格?若无宣康帝并皇后出言,压根儿不能进东宫半步。
彼时已是三月下旬了,夜风不冷不热,前面丫鬟提着羊角灯,后面林如海扶着贾敏的手,不紧不慢地行于园中花间,听了这话,并未接口。
贾敏絮絮叨叨地又道:“不知道母亲和二哥是怎么想的,本就大不如从前了,偏还奢靡非常,不知将就俭省。玉儿说的这话,便是我想说的,好好的绫绢纱罗不做衣裳,倒用来做花儿扎在枝头上,过后就无用了,白白浪费许多。我听大嫂说,她近几年来冷眼旁观,族中子嗣愈多,事务又忙,上上下下只知锦衣玉食,排场使费极大,瞧着内囊已经尽上来了。”
林如海道:“你没劝岳母?总不能到了寅吃卯粮的时候再说,那时已经晚了。”他比贾敏更明白,上辈子若没有自己死后林家偌大的家业尽入荣国府囊中,荣国府焉能大张旗鼓地建造省亲别墅,恭迎元春省亲,又安享了多年富贵,不必忧心银钱。
贾敏摇摇头,道:“老爷当我没说?几次三番,哪有人肯听呢。母亲讲究体面,何况家中虽说不及祖父和父亲在时那样兴盛,到底和别家不同,为了外面的架子,不想叫人小觑。”
林如海不置可否,今生贾赦还了一笔亏空,又没有自己家的家业,荣国府怕要比上辈子早几年出现银钱窘迫之景了。他们自作自受,自己何必多管闲事?他总不能拿着自己家的银子倒贴荣国府去撑他们家的体面,这些可是要留给自己的儿女的。
咽下后面半截,将前面的想法一说,林如海道:“咱们远在江南,总不能管起岳家的事,倒让人笑话,既然劝说不得,只能各安天命罢了。”
贾敏叹道:“我何尝不知?这些年,我看得明白,娘家桩桩件件就没办几件聪明事,荣国府比别家不同是真,可是做事却让人不敢苟同。幸而如今娶的大嫂颇有见识,管得大哥一房井井有条,并未出格儿,若是再加上大哥一房,那才热闹呢。只是府里头偏有老母亲坐镇,焉能不为之忧虑。如今,元春进宫已成定局,咱们去送礼的人带回书信,信中说已经将名字报上去了,只等着八月进宫待选。我只盼着元春聪明些,怕就怕娘家到底还有些旧部,皇后娘娘选了元春后,反将她赐给太子。皇后娘娘并非太子殿下的生母,太子殿下储君之位稳当得紧,倘或有一日太子登基,皇后娘娘势必要送跟前心腹,以示其意。”
听到这里,林如海忍不住看了贾敏一眼,真真让她说中了。皇后娘娘非太子生母,亦非九皇子生母,上辈子九皇子登基后,她便将元春赐给了九皇子,她是嫡母,既赐女史为妃,九皇子自不能辞。当然,元春的册封来得古怪,想必其中还有林如海不知道的缘故。
林如海料想,恐怕皇后要留元春在跟前几年了,说不定,太子登基后,便会将元春赐给太子,毕竟今生若无意外的话,太子必定为新帝,而非上辈子的九皇子。
皇后其人,林如海深知,绝非简单人物,不过倒也能屈能伸,九皇子登基后,其嫡出七皇子封为忠顺亲王,此封号明明白白地流露出新帝的意思,不求他建功立业,只求他做到忠顺二字,而太子的谥号却是义忠,因此忠顺亲王流荡优伶,名声大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