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东郊。
这一日龙旗招摇,龙幄飞扬,百官肃肃,天子郊迎。
大唐天子李晔冠冕加身,立于道中。此时正掌控长安城的左羽林大将军李筠陪侍其侧,面色端肃,看不出半点异状。
忽的,百官中开始出现些许低语之声,目光齐齐往东望去。却见东面官道之上走出一支大军,旌旗舞动,骏马连绵,顶头有代天征伐的大纛。
紧接着迎面而来的则是“陇西郡王李”、“关中四面行营都统李”、“中门下平章事李”、“护**节度使李………
随着大军越来越近,文武百官也都紧闭其口,纷纷肃然相对。左羽林大将军李筠忽然摆一摆手,临时充作天子仪仗的左羽林军迅速变阵,让开道路,分立四野。
东来那支大军前军之中,一匹身披玄色马铠的骏马在马上骑士的操控下越众而出,众人得见马上骑士模样,均不禁心头一赞。
只见那骑士身着顶盔贯甲,一身玄黑,腰间挂着一柄朴实无华的冷锻横刀,马上挂着雕弓箭囊。那模样当真是英气勃勃,俊容无双。
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左手高持的天子旌节。
众人正心神摇曳之际,那骑士忽然翻身下马。与此同时,他身后又有一骑飞驰而出,马上魁梧的骑士下马更快,百官尚未看清他的动作,这骑士已然跪倒旌节面前,双手向上平托。
持节骑士双手递过旌节,放在魁梧骑士手中,然后取下头上的兜鏊,朝天子李晔走去。众人如何看不清,此人正是大胜归来的朝廷中书令、右相李正阳!
众人正各怀心思地琢磨李曜会如何面对这一幕,却见李曜快步行至天子近前,尚未待挤出一脸笑容的李晔说话,已然俯身下拜,双手高递,呈上一物,口中朗声道:“臣李存曜,奉圣命代天征伐,今赖祖宗庇佑、陛下洪福,文勤武勇,三军用命,得胜归来,特缴兵符,请陛下验明。”
此言一出,莫说李晔,便是文武百官,也齐齐震惊。
李曜竟然玩出了上缴兵符这出戏!
须知大唐开国初年,行军大元帅出征归来,的确是要上缴兵符的。可自从安史之后,中枢渐渐失威,天下节镇日多,父死子继,莫由君意,如今李曜虽是朝廷右相,可他手中的这支大军,却全然都是河中镇兵,何时需要向天子上缴什么兵符了?
既然如此,这缴兵符之举,便只能看做是做个姿态。然而即便只是做个姿态,这姿态也太惊人了一些!倘若李晔此时当真接过这块象征着河中节度使领兵大权的兵符……
李晔果然呆了一呆,虽然眼馋,却哪里敢要?挤出笑容,用发涩的喉咙道:“爱卿奉旨出征,如今凯旋归来,乃是中枢威立、天下振奋之大功臣,况且凤翔战事未毕,这兵符如何能交?朕意,还是由爱卿收着,待日后四海升平,再论此事不迟。”
李曜面色平静,恭敬地道:“既是陛下信任,委臣以讨贼兴复之责,臣身为宗室贵胄,又为朝廷宰执,敢不尽心竭力,已报圣人恩遇?”
李晔心中苦笑,面上却不敢表露半点,亲自上前扶起李曜,还不得不一脸关怀地道:“国朝不宁,天下多事,若非爱卿坐镇中枢,朕心中何言安畅?此番东征西讨,往返奔波,实是辛苦了爱卿,爱卿如今乃我大唐梁柱,千钧重担,俱在卿肩,可不能有半分疏忽啊……来,爱卿,且与朕同车而入!”
李曜连忙辞谢:“圣人云:君君,臣臣。臣下纵有微功,焉能与君王同乘?请陛下登车,臣愿为陛下执缰御之。”
周遭高官又是一惊,却听李晔朗声一笑,执手把臂拉过李曜往天子御驾走去,口中道:“朕既然是君,君之命,臣安当推辞?来,卿与朕同乘,若再推辞,朕可就只能为卿家牵马执缰了。”
李曜左眼微微抽搐,忙道:“臣惶恐……臣……”正说着,却已被拉至御车边。李晔面露笑容,伸手虚引:“爱卿,请。”
李曜轻轻一叹,似是无可奈何之下做最后坚持,微微躬身,语气坚决:“陛下先请。”
“哈哈,好,就依爱卿。”李晔举步登车,朝李曜招了招手。
“请陛下稍候。”李曜却不着急上车,轻轻转过身来。文武百官皆不知他要做什么,却见他不言不语地看着左羽林大将军李筠,似乎有话要说。
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心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情绪,也不知是惶然,还是兴奋。
李筠面无表情,举步朝李曜走来,一步,一步,稳健而沉肃。
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感觉到一种箭拔弩张,这莫非就是……一山不容二虎?
“仆等奉右相钧令平乱,幸不辱命!”
万众瞩目之下,原以为是一场势必当庭见血的龙争虎斗,谁料结局竟然是李筠直挺挺地俯身下拜,双手呈上左羽林军鱼符!
李曜似乎根本未曾听见文武百官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只是平静地道:“将军辛苦了,凤阁鸾台稍候会为将军叙功,至于左羽林军鱼符……仍由将军领受。”
“谢右相。”李筠没有半句多话,起身收好鱼符,安静地侧立一旁,丝毫也未曾留下任何“长安掌控者”的气势。
一名身量魁梧的年轻将领从一干武官内越众而出,快步上前,与李筠方才一样,朝李曜双手呈上鱼符数枚,同时跪倒在地:“河中火龙骑副兵马使元行钦,奉右相钧令,代掌南衙宿卫各军,今已事毕,特缴鱼符,请右相查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