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卿卿将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讷讷道:“有……不过,可、可能也快拆、拆掉了。”
等拆了迁,她就真不知道到哪里才能租到这么便宜的房子了。
或者,离开A市吧,去偏院的地方,只是……此处毕竟是她出生地,难道,连最后一点念想,都留不住吗?
虽然在邹靳眼里,这种脏乱差的危房早该拆了,不仅影响城市建设,还危及市民安全,不过觑着那女孩的神色,他可没直男到当真说出口,伤了对方的自尊心。
都说饱汉不知饿汉饥,他也不是不清楚,如果有条件,谁会住这种地方呢,想必营养不良到虚脱,也不是什么偶然了。
到底是萍水相逢,他没多深究,飞快的换了个话题:“住几楼?”
“嗯五、五楼……”她面露愧色,为他要拎着重物爬楼而感到抱歉。
“小意思。”邹靳迈开长腿踏进楼道口,一股霉味迎面扑来,不过对于他来说,其实没什么,以前执行任务时,再艰苦的环境都能扛着,这点根本没放在眼里。
楼梯十分狭窄逼仄,还到处堆放着杂物,墙上鬼画符似的涂涂改改,贴满了形形色色的小广告,他随意一扫,居然在角落还看见了一只用过的计生用品。
用他们的行话来说,这种地方,是最容易滋生犯罪的场所,黄赌都算好的,最可怕的是……
邹靳倏地顿住脚步,回头看向身后的女孩,眯起眼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以及颈部,甚至想立刻撸起她的袖子,看看手臂上有没有针眼之类的。
“怎、怎么了?”冯卿卿不解道。
“没事,想看看你有没有跟上。”他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应该没有,小脸虽然苍白,但不是那种状态,而且这么久了,也没有不断打哈欠流泪。
说不清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骨子里的正义感,即使不身在原位,依然不忘初心,也可能是不愿自己难得多管闲事相助一把的,是个深陷泥潭的可悲人。
他隐隐约约的,松了口气。
“哟,今天回来这么早?”
一道尖锐的嗓音在上方响起,他抬头一看,四楼门前站着一名中年女人,披散着一头大波浪卷,身上套了件艳红色的睡裙,年轻时应该有几分姿色,可如今只剩副憔悴浮肿的皮囊。
她与冯卿卿熟识,自然第一眼望见女孩,可回过神来,浑浊的眼睛在邹靳身上扫视一瞬后,笑了:“哎呀,终于晓得带男人回来了,我就说嘛,赚钱快又容易,不比去仓库搬那些死沉死沉的货来得强?第一单找个看得上的也好,往后啊,阿姨给你介绍,保你吃香喝辣,再也不用饿肚子!”
“不是,他不是……”冯卿卿又急又臊,拼命摆手,眼眶一下子红了。
邹先生这么正义凛然,才不是那些恶心的急色男人,被李姨这么一说,她真怕会从对方眼里看到鄙夷和轻蔑。
以为自己是那种女孩,讨厌她,觉得她脏……
邹靳眸色一暗,不自觉迸出的寒光令中年女人不由一个抖瑟,可仍寻思着要帮冯卿卿说几句好话,这样以后便能多个拿介绍费的新人,于是上前一步道,嬉笑道:“这位客人,别那么凶嘛,我认识卿卿这么多年了,可以做担保,这丫头,肯定还是个闺女,你可得对人家温柔点——哎!”
他没理对方,径直错身而过,大步往楼上走去,一身的煞气到底吓得那女人不敢追着,只能压低嗓子,对着跟在后头的冯卿卿道:“你不是一直想搬去二楼,多花点心思,把人伺候好了,钱一多,房租不就来了嘛……”
邹靳耳朵好,自然听到这番话,本来还疑惑着为什么要搬到二楼,这种地方,住哪层区别大吗?
可当站在五楼房门前,看着女孩颤抖着手拧开老旧的弹簧锁后,才明白,这哪里是间屋子,分明就是顶楼加盖的鸽子棚。
巴掌大的地方,床占据了一半,另一小半是勉强称之为洗手间的地方,剩下的空间用来落脚。
一览无遗,都不用走进去。
冯卿卿主动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到小床上,然后站在门口,先是低低的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扬起眼帘,怯怯笑道:“路、路上注意安、安全,拜拜,邹、邹先生。”
这是直接跟他道别的意思了,丝毫没有请进去坐一坐的想法。
邹靳觉得,该补偿的补偿了,作为一名甘愿被“碰瓷”的路人,做到这份上,显然是仁至义尽。
他不用因为对方的贫穷而感到不安,这世上不幸的人太多了,就算生死,他也早就看惯看淡,这女孩至少有手有脚的,努力一把,总能活下去的。
“刚才那个……是你阿姨?”如果是的话,该提醒她远离了,有这样的亲戚,真得万分当心,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
她一愣,随即微微摇头。
不是?那还好。
但他又忍不住问道:“那你家里人呢?”
“我……”她咽了口唾液,艰涩道,“我是、是孤儿。”
从小被抛弃的孩子,在福利院跌跌撞撞熬到十八岁,文化知识一般,又是个结巴,虽然手脚勤快,为人一脸笑,依然处处受到排挤和欺凌。
可这些,都和面前这个男人无关,人家没有义务倾听自己的辛苦历程,更没有义务施以更多援手。
能获得这么多温暖,真的已经足够幸运了。
所以不等对方开口,冯卿卿再次道别:“再、再见,邹先生,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