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依稀,寒月寂寥,玉和游魂一般走在花林中,夜风簌簌花千树,云海残花无人共,她受不了这样悲郁的自己,怨恨和不甘绞得她肝肠寸断,夜夜不能寐,那具大椿木棺材早已被元慎收了起来,只有借酒消愁一个法子了。
春玉雪醇厚,她大口大口给自己灌着酒,不知不觉便已泪流满面,以前有多爱元慎,现在就有多恨他,这一场痴恋,实在将她伤的太深。
花树下散落着十来个酒坛子,她实在喝的太醉,睡了三天,也做了整整三天的梦,这个梦境很长,并不像大椿木棺材里那样的美好,也没有什么痛苦与辛酸,她梦到了二十七年的事。
那是她与元慎第一次相见,彼时,他还冠以陈姓,十岁的少年稚气未脱,一喜一怒全挂在脸上,被她从刀口救下后一直跟着她,他叫她“女侠”,玉和带着他去了京城见陈靖礼夫妻最后一面,他跪在地上哀求她救救他的父母,她干扰他的命数已算破例,自然不可能再插手,元慎恨她冷漠无情见死不救,却终究屈服于现实求她庇佑,后来,她带着他游历四方,教他武艺与谋生之道,做了他的先生,一点一点化解他心中的仇恨,俩人去了华山看日出,朝阳将云海染得绚烂,清汤寡水的寿面,他吃得津津有味,从那以后,他对她越来越信任,后来,两人去往兰州边塞,途中遇到许多人和事,如她所愿,元慎终于放弃报仇,长成一个是非分明、心胸宽广的少年,她当时想着,将他教养到十四岁就走,蜀中地灵人杰最适合定居,没想元慎竟然生出拜她为师的想法,他道:“先生为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我是实实在在敬仰您,求您收我为徒吧”。
玉和自然不肯,将前因后果告诉他,没想到他却不愿放弃,玉和问他:“元慎,你到底为何想拜我为师?”
他道:“先生,我自十岁开始,就得您教导,心里早就把您当成师父了,对您更是仰慕不已,尘世之中,人们都为利益所驱,熙熙攘攘,您曾经说过,百般因果,身死魂消,我不愿在俗世之中碌碌一生,道门清净慈悲,我心里甚为向往,道法乃是大智慧,我一听就觉得心里清净欢喜。”
那时候的蜀中水碧山青,茂林修竹,他还没有她高,却已经是个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郎了,那双凤眸里头的光辉如同十里清湖一般净透,笑起来的时候宛如暖阳初绽,眼里对她满是敬仰。
泯江之泮峭壁林立,他通过了三大考验,高兴地不行,去了山间清泉沏茶敬了拜师茶,她笑着接过,道:“我既然收下了你,自然不会反悔”又告诫他:“既入了道门,就要道心恒一,不可妄变。”
他道:“是,弟子记下了。”
***
晨霭初散,枝头花叶间泻下零星的曦光,玉和睁开了眼睛,空酒坛里残留着春玉雪的酒香染透衣襟,她的醉意已经散了,梦里忆起尘世那四年,才发现,元慎一直如她所望的那样成长,她将他从一个落魄世子教养成仙山道士,他感念她的恩情,时时尊敬,她对他的感情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变质的,或许,是目盲那十年的温柔体贴,或许,是不顾性命为她求药,抑或许,是那两场羞于启齿的春梦,若没有桂林郡的事,这份禁忌之情或许再无第二人知晓,可惜天意弄人。
认真计较起来,只是她一人单相思,元慎想要的,终究不是她。
玉和觉得自己输得一塌糊涂,潇洒冷清的昆仑十一娘本不该是这样的,她想下山去,远离这伤心之地,或许,该出去走走,散散心。
昆仑的山门处依旧留有元慎的禁制,玉和回头望了眼昆仑九峰,朝阳初升,峰峰皆碧,清云峰上烟霞蔼蔼,太极峰威严峻丽,元慎想要的,是道心恒一,是修界安稳,俩人终究不是一路人,她伸手解下缚神练,破开禁制,踏出山门,片刻便消失在云海雪潮间。
昆仑山脉绵延数千里,皑皑冰川下与雪区接壤,盛夏时节,牧草茵茵,牛羊成群,草甸间明晃晃的溪水蜿蜒到天际,玉和沿着溪流慢慢走,绿草及膝深,潺潺清溪底下黝黑的泥沙上附着着赤红色的水蚯蚓,发丝般粗细,新生的小羊羔过来喝水,那虫子就闪电般缩回了泥土里,小羊喝饱了,迈着欢快的步伐哒哒地跑着闹着,风里羊群咩咩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有牧民们嘹亮的歌声,骏马脖子上清脆的铃铛声,傍晚的时候,风大了些,牧民们吆喝着牛羊回家,夕阳光晕洒在碧油油的青草叶上,被风拨动,唰唰地抚过她的衣角,这是生机勃勃的人间啊!
身后响起了哒哒马蹄声,玉和不敢回头,元慎在她身上布了追踪咒,她今日离开昆仑,他会来寻她吗?
她整个人绷紧了身体,却听有个稚嫩的声音说了几句藏话,她听不懂,但必定不是他,是了,既已说过此生不会再见,又怎么可能是他呢?
玉和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后面的人却接着追了上来,骏马停在她面前,只见马背上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黝黑的皮肤与昏暗夜色融为一体,清澈的眼睛却亮得发光,他冲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藏话,眼里满是好奇之色,见她听不懂,连比带划,指了指帐篷,玉和心里愁苦,不想搭理他,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天边隐隐有狼嚎的声音传来,少年似乎有些害怕,又追着她嚷了几句,见她不理自己,只好骑着马回去,她望了望少年的背影,夕阳已经落下,只余天际一线昏黄,昏暗的暮色交融,他策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