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赵择开口,方平安才了解到,他沉思良久的缘由。
“你相助子重解开了心结,于情于理我都该还你这份人情。”
赵择顿了顿,神情郑重,目光坚定道:“但想必你也在子重那里听说了。
我这人,对待学问严肃,一贯坚守的原则不会轻易更改。
所以,恐怕要让阁下失望了。”
方平安转头与许慎对视一眼,两人皆是看出了对方目中的恍然。
赵择的话他听明白了,前者不是不想帮忙,而是不想因为自己相助了许慎,就破坏多年定下的规矩。
赵择和许慎一样,自从察觉了方平安的武人身份之后,便认为他不可能写得出好诗来。
关于这点,方平安倒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毕竟莫说不了解他的许慎和赵择,就是朝夕相处的许立,只怕也很难相信方平安会写诗。
虽然许慎和许立分别见识过了方平安的才智与记性悟性,但写诗却是与它们完全不同的东西。
不能一概而论。
“有诗,有诗。”
许慎急忙将收在自己袖中的,方平安的诗文信纸拿了出来,“老师,永宁他带了诗文来的。”
接过递来的信纸,赵择半信半疑地望了望自家弟子许慎。
许慎神色恳切地点头回应。
得到自家弟子肯定的回答,赵择方才低头将信纸上的诗文轻声念了出来: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当念完整首诗文,赵择明显一怔。
“好诗,真是好诗!”
俄顷,赵择不算老态的脸庞上,洋溢出了焕发的神采,“今生得见此诗,已是没有遗憾。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妙,太妙了!”
赵择的诗文功底显然要比许慎好上许多,只一眼,便找到了诗中精华所在。
这首七言绝句的后半首,乃是千古传颂的名句。
“对了,永宁。”
赵择一改之前称呼,惊喜地抬头问道:“此诗可有题目?”
闻言,许慎这时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有。”
方平安点了点头,“题目叫作,《观书有感》。”
“观书有感……”赵择与许慎同时重复了一遍。
须臾,两人睁大了双眼,“原来是观书有感!”
这一刻,许慎终于找到自己点评之时,说的那种“似曾相识之感”。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不正是自己读书时,豁然开朗,自在自得的感觉吗?
原本一首简单的借景喻理的诗文,加上如此题目,却是完美升华。
此诗意境真切确实,哲理通俗深刻,再配以这般题目,一转眼,竟是成了足以直击任何读书人心神的一记重锤。
“这,这,永宁你有这般诗才,怎么就习了武呢?”赵择长叹惋惜道。
方平安没有回答,只是拱了拱手。
“这样,永宁你与子重既是好友,不如索性一同拜在老夫门下,修儒道。”赵择期许地望向方平安。
方平安想了想,以赵择的心性,倒不至于只是喜爱自己的诗文。
他应该是真心希望儒道能多一位名流,书院可出一位才子。
“学生确有修儒之志向,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方平安起身挺立,拱手作揖一拜,“学生见过老师。”
“好好,永宁无需多礼,请起。”赵择轻抚山羊短须,含笑抬手,虚扶道。
方平安起身重新坐下,无论是听许慎的介绍,还是自己亲眼所见,赵择都是一位好老师。
“既然有诗,就不算坏了规矩。”
赵择满意地点头道:“不日,为师便修书一封,拜托我那位好友,给永宁你造器一件。”
“多谢老师。”方平安颔首低眉道。
“还有二月多便是春闱,此诗正好可以拿来鼓励书院的学子们勤学上进。”赵择提笔将题目加上,又捧起诗文欣赏道。
赵择擅长的便是治学,自然喜欢这类有劝学意义的诗文。
“子重,”
不多时,赵择放下信纸道:“你二人现在已是同门,永宁有此诗才,将来必成大器,你可有任重之感?”
许慎拱手应道:“学生心结已开,自当奋发图强,不被小师弟超越。”
“想当年你的资质在书院里也是绝无仅有,如今早该出师,奈何世事无常。”
赵择喟叹一句,又安抚道:“不过现在醒悟,也为时不晚,为师一样相信你。”
许慎的读书天赋之高,亲身体验过的方平安也是认同的。
“先生,颖雅师姐在楼下等候,说有问题向您请教。”门外,响起了先前那位引路的童子声音。
“好,让她进来吧。”赵择点了点头。
少倾,相隔珠帘,方平安隐约看到:
望远阁二层外,一位身姿曼妙,亭亭玉立,年方不过十八的女子,盈盈细步,款款而来。
她,丹青华服裹身,外衬雪白纱衣,亮冰肌玉骨的颈项,有细润如脂的皮肤。
裙幅褶褶,若星光流影延绵,逶迤于地。头盘环髻,三千青丝,如瀑垂落,柔顺纤长。
而她的五官面貌,方平安无法形容,只是忽地想起一句词来。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此女,有洛神之美。
“颖雅见过叔选大儒,见过子重师兄。”进到阁内二层,女子优美却不失庄重地福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