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儒的墓前,有未燃尽的香蜡,而且还是两堆。
按道理来说,应该是陈大儒的家人和云鹿书院的学子老师前来祭奠过了。
又或许,是当今圣上留下的。
毕竟此处墓地,就是皇帝命人打造的。
因为陈大儒是被先帝赐死的,所以在打造碑文的时候,皇帝并未让人,也不会允许多写什么。
偌大的墓碑上,仅有“儒林大贤陈公知忌之墓”寥寥几字。
甚至连生死起终之日都不曾留下,就更别说生平事迹,一世盛名了。
实在可悲,可叹。
“走吧,回去交差了。”
许立招了招手,便是带着赵显三人朝下山的路走去。
“永宁?”行在最后的王宇忽然发现方平安并没有跟上来。
听到呼喊,许立三人也是齐齐回过身来。
此刻,陈大儒墓碑前,方平安撩了撩长袍下摆,轻轻跪了下来。
他双手合十,心中祷告,虔诚地叩了三个响头。
一代大儒,该当此礼。
然不及方平安起身,墓碑之上,一道流光急速掠出,眨眼间便是撞进了方平安的体内。
而这一切,许立几人仿佛都未曾看到。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是重新围了上来,学着方平安,作了作揖,叩了叩头。
……
返回京都,交了差后,癸寅伍的众人便是各自归家。
许立本来还想邀请方平安去家里吃饭,但被一眼看穿的后者给婉拒了。
进到屋内,关好房门,方平安盘坐在床榻上,意识沉入脑海,来到了怨灵录前。
望着徐徐翻开的书页,他的呼吸略显急促了起来。
在怨灵录新的一页之上,一道怨灵画像静静地摆在排头处。
那是一道胡须发丝尽白,脸上皱纹遍布,但目光却是明亮深邃的老者怨灵。
这道怨灵虽然一眼望去就与寻常怨灵大为不同,但怨灵终究还是怨灵。
他的神色之中,除了饱含的睿智,也有难掩的憾然。
方平安深吸了口气,带着敬仰之意,点开了这道怨灵的生平。
他是出生在奉先县的陈知忌,也是立身云鹿书院的陈大儒,还是名满天下的陈太傅。
陈知忌年少之时,家中并不富裕,无钱供他读书。
但由于心中对学识的渴望,陈知忌时常到县上的私塾偷听先生讲课。
虽然被骂,被打,被嘲笑,被赶出去过很多次,但陈知忌从未放弃。
在他七岁那年,陈知忌遇上了此生贵人,云鹿书院的大儒。
面对云鹿大儒的考问,陈知忌对答如流,表现出了极为难得的读书天赋。
云鹿大儒爱才心切,当即便将陈知忌收归门下,告之其家人后,把他带回了云鹿书院。
陈知忌不仅好学,而且勤勉。
入读云鹿书院之后,他心无旁骛,白日埋头,夜夜挑灯,曾一度感染书院的众多学子。
最终,凭借远超常人的读书天分和自幼养成的勤勉刻苦,陈知忌二十五岁出师,成为了云鹿书院史上第二年轻的大儒。
而排在第一的,乃是云鹿书院的创始圣人。
三十岁,陈知忌以当时尚在少年的明帝之师为任,出仕朝堂。
四十岁,明帝即位,陈知忌深得明帝信任,升任太傅。
官居太傅之后,陈知忌不仅没有达官显贵的架子,而且还在皇宫之外,开坛讲学,天下学子,无不慕名而来。
二十年间,陈知忌的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但他本人,却从未过多涉入朝堂。
然而,也正是因为缺少了对官场之道的了解,晚年的陈知忌,被人以流言诬陷,遭圣心猜忌。
六十二岁,明帝日衰,太子监国,而京中流言,愈加汹涌。
六十三岁,陈知忌被明帝赐下毒酒,饮恨正德殿。
次年,太子登基,改年号弘运。
……
方平安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但他赌对了。
气机不散,定有怨灵残存,即便无需拔除,也必能被怨灵录收录。
可此刻,看完陈知忌生平的方平安,却是高兴不起来。
现在的他终于知道,陈知忌为什么会被赐死了。
当时京中流言最狠的一条,便是“陈知忌欲联络党羽,驾驭太子,操控朝政”。
或许明帝相信陈知忌绝对不会谋反,但他还是必须赐死后者,因为后者,有谋反的能力。
新君年少,一旦有人拥护太傅,后果将不堪设想。
大乾五百年基业,不能葬送在他们父子二人手里。
所以,明帝真正的意图,是在为太子铺路。
虽然明帝的做法不能说是昏庸残暴,但这般德高望重,无欲无争的儒林大贤,只因一时猜忌,便被无情赐死,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了吧。
大乾文坛,又少一引路之人也。
皇帝赐死,有时候就是如此便利。
被赐死的人,不是你不知道他有什么罪,而是他可能根本就没有罪。
在这个封建王朝的时代,任你位高权重,任你名垂千古,君上一言,便能定你生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如果没有一个明德之君,如果没有一座正义朝堂,世间便无一安乐之地。
方平安的内心,五味陈杂。
直至深夜,他才得以平静下来。
方平安想了很多,但想得再多,都不如那一句话。
为大乾做点什么。
将大胆的想法暗藏心底,方平安望向了怨灵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