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婉儿已察觉到,自己应该快要离开这个生活了数年的村落了。
她心底满是不舍,以至夜里辗转难眠,起床时又带着笑脸,就当无事发生,继续在林间修行,与牧童玩闹。
又过了半个多月,村里面的几位老人聚在小院中,跟师父商量了许久,最后像是定下了什么计划,一同去了竹林处。
婉儿踮脚巴望了一阵,也只能在家中等消息。
果不其然,半天后的黄昏时,师父就将自己喊去了竹林。
林间弥漫着淡淡的白雾,那几位老人家已没了踪影。
老人道:“婉儿,为师跟几位老友商量着,帮你做了个这个阵势,这是一个困敌用的幻阵。”
“幻阵?”
“不错,借幻阵主动勾出你的魔障,或许可以给你直面心底那份魔障的机会。”
老人目中带着几分犹豫,低声道:“此法虽推敲着可行,但危险重重,你若踏入其中,心境被毁,这几年学的本事就全毁了。
能否用笔墨纸砚书写,对你可有这般重要?”
“重要,”婉儿毫无犹豫地就道了声,“弟子愿意一试。”
“你且在此地坐半个时辰,考虑清楚,”老人道,“若你想入内再入内,为师回家等你,定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弟子遵命。”
婉儿答应一声,面对着竹林老老实实坐下,拿出水囊喝了口,开始调息静心。
等老人负手飘然而去,婉儿拿出了自己的判官铁笔,握住笔杆静静等待半个时辰。
她并未注意的是,一缕白雾已在她身周缠绕……
隐隐的,婉儿仿佛听见了有人在自己耳旁说着什么。
‘爷爷,真的是师姐的原因,上官丞相一家才会被流放吗?’
‘这些事莫要胡说,你师姐那年只不过是个孩童,做了什么她自身也不会知晓。’
师父和师弟?
上官婉儿抿了抿嘴,不由低头看着自己掌心,握紧了那把判官笔。
她‘站’起身来,没有多等,迈步进入了林中。
白雾骤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她浑身戒备时,已是漫过她身周,前方出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宅院。
这是,上官府?
上官婉儿驻足凝望着,心底却已明了,这是幻阵的幻象。
再幻象里看一眼也是好的,只要记得这些都是幻象,是自己记忆折射而出的影像,不要迷失在其中就是了。
婉儿轻轻叹了口气,心念刚动,那宅院已是迎着她飞来,在她眼前不断放大。
前院、中堂、回廊、后园……
‘娘,爷爷什么时候回来呀。’
后院的华厅中,几位穿着打扮富贵细致的妇人注视中,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奶声奶气地问着,手里还端着一只剥成了‘被兔子啃’般的瓜果。
几位妇人掩口轻笑。
婉儿站在一旁看着这般情形,看着那时那般明艳年轻的母亲,不自觉鼻尖有些泛酸。
‘爷爷忙完政事就会回来了呀,只是你不可多吵扰爷爷,让爷爷好好休息才是。’
‘我就给爷爷吃果果。’
几位妇人笑声更大了些,各自夸奖这孩童聪慧懂事。
白雾缓缓弥漫,画面悄然消散,身后仿佛又传来少许响动。
‘来,爷爷教你如何写大字,这是横……撇……’
婉儿身子轻轻一震,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的白雾缓缓退却,显露出一处带着淡淡清香的书房。
那个孩童嘻嘻笑着,将手上沾的墨抹去一旁老者的胡子上,换来那老者笑声中仰头闪躲。
‘莫要浪费这般好墨,呵呵呵呵,爷爷也没存太多这般墨。’
婉儿轻轻咬着嘴唇,那般画面隐于白雾中。
一场热闹的欢宴迎面而来,宾客们聚在一处圆桌旁,看着那还不如桌子高的孩童,站在椅子上,提着小笔、像模像样地写下一段贺词,周遭想起了轰鸣的掌声。
‘厉害!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本领!当真是有令祖父之风!’
‘婉儿再过几年,定是咱们长安城的笔法大家!’
‘哈哈哈,谬赞、各位谬赞了,孩童涂鸦罢了。’
爷爷在旁扶须笑着,虽然嘴上说着谬赞,但笑声是那般响亮。
而那晚,那个孩童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
婉儿看着这一幕幕,此时却只能低头一叹,却也知晓那些曾给了自己莫大信心和鼓舞的夸赞,不过是吹捧罢了。
他们称赞的是祖父所处的位置,是他头顶的乌纱帽罢了。
这般画面持续了许久方才消散,到了夜深人静,那个孩童迷迷糊糊爬起来,拿着毛笔开始写着自己仅会的几个字词。
画面轮转,一晃已是过了一两年。
其他孩童在窗外玩耍,那穿着华美小裙的女童却坐在椅子上晃着脚,屁股底下垫着几层软垫,像模像样地端着毛笔,在面前的纸上临摹着祖父的笔帖。
四平八稳,盛世风范。
这是祖父被人称赞的笔法,此时在她笔下已是初见其行。
‘我家婉儿怎么不去跟他们玩耍?’
爷爷负手走来,笑呵呵地问了句,低头看着桌上的字迹,笑道:
‘你学写爷爷的字倒是惟妙惟肖,但这字迹不是你这般一点点描出来的,那是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写就的。’
‘可是爷爷,我手劲小、手也小,没办法晃开呀。’
‘来,爷爷教你如何写小字,’那华服老者温声笑着,‘你这当真是老天爷给的天分,像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