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安静得一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
众人表情惊错,似乎不敢相信这话出自吴贤之口,但比他们更震惊的是当事人。
那人额头青筋暴起,胸脯随着急促呼吸起伏,连眼眶也不知何时布满了血丝。他像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受伤勐兽,绝望之下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哀鸣:“主公——”
吴贤身躯颤了一颤。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求情。
与他关系好的同僚带着伤势出列跪下,含泪抱拳:“主公,万不可这么做啊!”
他的举动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
接二连三有人出来。
“德茂一心为主,他也是为了主公才一时犯浑铸下大错。若主公真要追究,也请追究末将一个看管不利的罪名。”此次说话的是重量级人物。吴贤帐下本有六名骁勇善战的武胆武者,并称“六骁将”,赵奉离开,另有二人在此战阵亡,如今仅存三个。
说话的这人便是三人之一。
同时,他也是跟赵奉矛盾最大的。
害死赵奉属官的人是他妻弟。
妻弟少时纨绔,弱冠之后才收了顽劣之心,他作为姐夫自然欣慰,再加上两家还有其他利益牵扯,他对这个妻弟也很疼惜。平日聚会喝酒,酒酣耳热,免不了口吐真言,内容不外乎是一些牢骚抱怨。这些内容之中,赵奉这个泥腿子又占了极大的篇幅。
次数一多,本就嫉妒秦礼的妻弟,连带对秦礼身边的狗腿赵奉也不爽了。一开始只是使点绊子,秦礼一派不欲生事端,不予理会,搁在妻弟这边就成了秦礼等人畏惧。
从小矛盾逐渐积攒成了大矛盾。
这些事情,武将都知道。
但他不觉得能闹出什么大事。
即便后来真闹出了人命,他也不觉得不能摆平——那不过是一个出身底层的属官,大字都认不全的草莽,赵奉还能为了一个无关轻重的小角色发难?大不了等此战结束,他做东摆个酒席,押着妻弟,带上厚礼,跟他赵大义赔个不是,这事儿就揭过去了。
再不行,自己再匀点儿军饷过去。
这些还不足以抵一条贱命?
孰料,妻弟死于非命。
武将整个人都蒙了,怒火轰得炸开,怒骂赵奉这个莽夫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
在他看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矛盾了。
这是他跟赵奉明面上的斗争。
死的人还是他妻弟!若此事轻轻揭过,自己在天海将会名声扫地,妻族那边也无法交代!恰逢徐氏粮仓着火,前线粮草供应艰难,只能依赖天海世家筹措,包括他家。
于是伙同关系好的同僚将此事彻底闹大,逼着吴贤惩处赵奉。他捏着分寸,不要赵奉的命,他要赵奉的脸面被彻底丢在地上践踏!于是,有了之后的杖责赵奉一百杖。
心中快慰之余,也有些忐忑。风水轮流转,万一哪天自己失势,赵奉还不双倍奉还?此番逼主公表态,会不会彻底惹恼主公?他跟吴贤发小,对吴贤脾气很了解。
观望一阵子,风平浪静。
主公不仅没有安抚赵奉那边,还跟他们疏远了,连平日最信任的秦礼也很少再见,肉眼可见亲近天海这边。他与一众同僚商议,明白主公的抉择,高悬的心彻底放下。
秦礼一系,彻底翻不了身了。
他顾念着大局,准备暂时放下私仇。
日后有的是机会跟赵奉算账。
万万没想到,还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闯大祸,现在他只能豁出去脸面给擦屁股。
他口中的“德茂”是他妻弟的表弟。
论血缘关系,跟他也有交集。
说完,其他人纷纷跟上。
帐内六成人都在求情。
吴贤冷笑着问:“你们都给他求情?你们知道他犯了多大的错?他若是活着,天海名声就彻底毁了。尔等们心自问,你们在前线拿命杀敌,家卷在后方因私人恩怨被害,最后还没一点儿交代,你们寒心不寒心?”
【那只是几条贱命罢了!】
武将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回应,改口。
“主公,吾愿替德茂负荆请罪。追根究底,这些事情皆因末将而起……”武将还是不肯交人,他目光灼灼看着吴贤,一字一句,“主公,德茂年少无知,还请宽恕。”
吴贤平静看着他,哂笑不止。
“负荆请罪?现在?”
呵呵,太晚了!
武将道:“对,就现在!”
眼瞧着吴贤没有松口的意思,他只能坚定态度,语气下意识多了几分强硬。他前脚说完,后脚嵴背就开始冒冷汗——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态度不对,奈何覆水难收。
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了。
怪只怪这些年太得意,骄傲惯了。
吴贤不怒反笑,刷得拔出了腰间佩刀。
武将几欲目眦欲裂:“主公!”
吴贤已经上前,他伸到一半的手在撞上吴贤凶戾双眸的瞬间,硬生生停下——
噗嗤!
随着刀光闪过,一颗人头落地。
散发着热气的血溅了他半身。
吴贤收刀归鞘,语调平静地下命令:“来人,把东西收拾妥当,给人送过去。”
地上的头颅死不瞑目,双目不曾合上。
众人又陷入了漫长的死寂。
直到,吴贤没起伏的声音如猪油般丝滑地滚入耳畔:“诸君,我也很想知道——为何天海发生这么大事情,我这个当主公的,却连半点儿风声都没收到?州府官署呢?州郡驻兵呢?甚至是——我府上的亲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