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姚和荀子的想法其实差不多,只是荀子承认‘欲多物寡’,所以他的游戏规则、他的礼乐建立在物寡的基础上。后面韩非子也是如此,都先承认物寡,然后进行分配。
芸姚则是想要增加物质的数量,来改变‘欲多物寡’。
荀子拜师之后,进步飞快,他不由问芸姚道:“老师,虽然物质可以依靠技术的发展增加,但稀有度这个概念并不会消失,只要有稀有之物,定然就会让人趋之若鹜。依旧可以形成相对的、局部的‘欲多物寡’,难道善就真的不能覆盖一切,恶必然会存在么?”
荀子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稀有的概念不会消失,就必然会引发斗争。比如说解释权就是稀有资源,再比如尖端科技,这些东西不管是在哪一个时代都是稀有的东西。就算是把解释权分给了每一个人,但依旧会争来争去。
“是的善并不会覆盖一切,稀有之物也依旧会存在。”芸姚表示自己也没经历过什么大同世界,不过既然存在那就接受它就算了,没必要追根溯源。在这点上,芸姚和大部分的诸子百家的想法是一样的,那就是接受已经存在的东西。
这也是中西方哲学的主要区别,就好像一座山,诸子百家会想山就在这里,那只要接受就行了,没必要想山为什么会在这里。但西方哲学家却会思考山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么?然后他们就会刨根究底,绞尽脑汁地想。
这个时候西方教的和尚就会告诉两方,山既存在又不存在。存在是因为‘不执着于空’,不存在是因为‘不执着于法’。你要说山不存在,那随便从山上拿块石头就能把和尚砸得头破血流;但你要说山存在,那么你肯定是成不了佛的。所以西方教讲究‘中道’,就是不能说不存在,毕竟和尚也要吃饭睡觉,这种事情和尚也不可能完全否定。但也不能说存在,因为承认这些存在,就没法得到解脱了,所以和尚会说山既存在也不存在。
接受山的存在,然后安心过日子,如果发生山洪之类的事情,就搬到远一点的地方,累积山岚变化的经验,努力把山的变化变为有利于自己生活的条件。这是诸子百家的做法。当然名家肯定会讨论一下山这个名字到底能不能准确地描述眼前的物体,来一场白马非马的辩论。
西方哲学家会思考山为什么会在这里,是神的意志,宇宙的意志,还是绝对的精神?亦或者是大陆板块运动挤压出来的。
和尚会说不执着于空,也不执着于法,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话题就渐渐脱离山本身了,开始变成‘风动还是幡动,亦或是心动’,反正不管是风动还是幡动,最后总归是要归于心动的,所以山的问题最后会变成解脱的问题。和尚绝对是转移话题的佼佼者。
连神仙都说善不能全部覆盖三界,恶永远会存在,荀子有了一丝感悟,他说道:“之前老师也说过为了争夺解释权,一个东西可以被称为善,也可以被称为恶。也就是善和恶在不同的人看来是可以互相转变的,这让我想起了扁鹊的故事,据说他曾以毒药救人。一味药普通人吃就是害人毒药,但病人吃却是救命良药。善与恶的本质是一样的,老师说恶是善的缺失,我却认为善就是恶,恶就是善。”
芸姚心想荀子的进步速度也太快了吧,这样自己做老师压力山大。虽然荀子已经是芸姚的第二个徒弟,但她的第一个徒弟姚庄只是精于织布,对学问则是一窍不通。所以作为老师,芸姚之前都没有感受过智商被徒弟碾压的危机感,现在可算是感受到了。
荀子的看法已经超越了凡人的视角,毕竟好和坏很多都是凡人规定的,比如苍蝇被说是害虫,但苍蝇对大自然来说却并不是害虫。所以善和恶都是凡人的看法,以天道的角度来看,善和恶又有什么区别呢?
荀子在芸姚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既然善不可能完全消灭恶,那么他就有了新的思路,善和恶会不会根本就是一回事呢。只是凡人为了争夺话语权,所以强行把一样的东西拆成了两样,一个说是善,一个说是恶。
思路是越来越清晰,荀子也有些激动。说一个东西是善,是为了掌握话语权,说一个东西坏,是为了划清界限。
说善,是为了让大家向自己学习,说坏,是让大家不要向对方学习。
“当我们说君子是善,蛮夷是坏的时候。蛮夷也会反过来说君子是坏,蛮夷是善。”荀子时而激动,时而皱眉,在为自己发现更深层次的学问而高兴,也在为残酷的现实而难过。想到了这些,荀子顿时感觉以前自己的骄傲是那么无知,那么浅薄,同时也对自己受到的教育产生了疑问:“我难道一直是在学习偏见么?我们奉为圭臬的华夏君子,但在蛮夷看来肯定是丑陋不堪吧。而被我们视作蛮夷的人,肯定也有属于他们的善良吧。就好像当年楚国被当做蛮夷,但也有《楚辞》之作,也有‘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诗经名句。”“老师,我以前是不是错了?”
荀子的视野被打开,但同时也陷入了一种历史虚无主义当中,认为华夏历史也不过尔尔,没什么好的。
跳出凡人角度,得出善恶相同确实很厉害,但历史虚无主义就免了。
以前荀子以华夷之辨作为评断好坏的根本基准线,华夏再坏也比蛮夷好。但现在他意识到华夏和蛮夷其实都一样,天道是不会认为华夏和蛮夷有差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