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连义愣愣地看着五爷爷的背影,一时间心里纷乱如麻,半晌说不出话来。
转眼间已是春节,天好像越发冷了。
按照北方农村的风俗,大年初二这一天是女儿带着女婿回娘家拜年的日子。一大早,张家一家人早早地起来,草草吃过早饭,女人就开始张罗回娘家该带的礼物、一家人的穿着等东西。
由于那些神秘的馈赠从未间断,所以张家尽管经济条件并不算宽裕,但是一家人的衣服鞋袜倒是颇为整齐光鲜的,而且春节期间他们还收到了不少的鸡鸭鱼肉,稍微收拾收拾,走个亲戚还算是比较体面。不过,看着妻子兴致勃勃地收拾这些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张连义心里总觉得不舒服、堵得慌,因为那天五爷爷的话总是时不时地在他脑海里翻腾起来:“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就得替人家办事啊!”他总觉得老人这话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意有所指,这老头,他肯定知道了什么!张连义甚至已经决定,等过完了春节,他无论如何都要去五爷爷家,好好地跟他谈一次,解释一下心里的这些疑惑。
日头已经老高了,张家庄距离孩子们的姥姥家王家沟还挺远的,女人给孩子们装扮好了,自己也已经梳洗打扮完毕,甚至还在那张本就比一般乡村老娘们白嫩年轻了许多的脸上搽上了白粉,愈发显得fēng_liú俊俏,让张连义和强子强子都看得双眼发亮。
一年也回不了两次娘家,女人此时自然兴奋而紧张,她放下梳子站起身,马上就张罗着让强子和丈夫提上礼物,锁上院门一路往西走去。
这时候,路上走亲戚的行人已经很多了,那些年纪稍大携子抱女的夫妇对每年例行的这一次出行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在路上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家常,神色平淡,跟平时走个其他亲戚没什么区别。但是这中间偶尔会出现一两对年前刚刚结婚的新婚夫妇,新娘子无一例外地穿着大红衣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扑着粉,唇上搽着红,含羞带露,走起路来扭扭捏捏,颇有摇曳生姿之态;而身边的新郎官则无一不是一身簇新的棉衣棉裤,从头到脚透着那种初尝情事的兴奋和激动,虽然会因为路人的注目而羞涩拘谨,但仍然会时不时表现出那种只有新婚夫妇才会有的亲昵,做一些自以为不会被人发现的小动作,在新娘子娇羞的嗔怪中眉目传情,引起身边走过的那些中年夫妇会心的微笑,碰到一些调皮捣蛋的半大小子,往往还会引起一阵善意的起哄、尾随打闹。
虎子这小子自来皮实,到了这种时候自然是如鱼得水,而且就算是去姥姥家,他也一直带着心爱的玩具弓箭,不管父母怎么哄也不肯放下。
他和莲花就像两只出了笼的小鸟一样,一路上唧唧喳喳地闹个不停,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地疯跑着,一刻也不肯消停。过年的时候都图个高兴,所以张连义也不肯板起脸来呵斥他们。而当娘的偶尔发出的一声责骂,他们则完全当成了耳旁风,根本就不拿着当回事。
从张家庄到王家沟,乌河大桥是必由之路。到临近中午的时候,大桥已经在望。不远处,一对新婚小夫妻从路边的村落里走了出来,拐上了通往大桥的路。许是听到了虎子和莲花的嬉闹声吧,小两口同时转身向后边看了一眼。冬日的阳光透过路旁光秃秃的大树枝桠,照得两人身上布满了暗影。
张连义忽然觉得头皮一阵发紧,恍惚中,那根本不是什么新婚夫妻啊!分明是一对头角峥嵘,正在狞笑的黑白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