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开始骚动,准备起灵出殡。几个执事人绕开人群去前方路上等候,乐人也先后到了门口的巷道上,亲戚们陆陆续续出了门,礼房的拿出几尺白布,大表哥接过了瓦盆。长孙桐生站在孝子前面,两手抱着招魂幡,两肩的绳子后面是那几尺长的白布,白布两边男女孝子两排站。一两百人各就各位,等待出殡。
“当当当当……”几声急促地锣响,掌事人一声高呼。
“起——灵!”
刹那间,队伍的最前方放起了鞭炮,前方队伍开始缓慢挪移。队伍前面的人还没走多少,孝子们行至村口,掌事人提锣行至队伍中间,冲着前后一声大喊。
“大孝子摔瓦盆咯!大孝子摔瓦盆咯!”
忽地,头顶瓦盆的大表哥使尽全力将瓦盆摔在地上,咣当一声,瓦盆破碎。还没碎的瓦片在掌事人的指挥下被孝子里的小娃娃们跑来踩个粉碎。接着,十二口乐人开始打鼓打镲吹唢呐,亲戚们呜呼哀嚎,十六位抬灵人抬起了棺罩前往墓地。出殡正式开始,逝者彻底离家。
摔盆子,又叫顶盆子、摔丧盆,是出殡的重要环节。盆有纸盆、陶盆、瓦盆,镇上历来用瓦盆。打一开始,瓦盆摆着灵堂前,四面八方吊唁的亲戚们过来烧纸,都是在盆里烧。出殡时瓦盆跟着棺材走,上路后由亡人的长子或长孙用头顶着,一般在村中、村口或墓前摔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俗呢?古传瓦盆象征着亡人生前的饭碗或财富,生前一生聚敛,死后摔盆寓意家财散给儿孙,所以丧盆的盆又叫聚宝盆。
百十米的送葬队伍借着黎明的微光开始徐徐前行,队伍的最前方是十来位执事人。头一位执事人手提炮仗,一边走一边放炮,方圆上人称“开路炮”;第二位执事人胸前挂着一面大鼓,边走边打鼓,名曰“壮胆鼓”;第三位执事人头顶方形大木盘,盘上放着猪头、花馒头、三盘菜、茶果等丰厚祭品,以祈祷各路神灵开路放行;第四位执事人提着篮子,篮子里是闺女们提前剪好的外圆内方的白色纸钱,出了村一路顺风扬手洒些,叫“引路钱”;后面几位执事人分别扛着灵堂上拆卸下来的纸扎——两米高的小人、纸糊的轿车、亲戚送的纸别墅、阴间骑的千里马……执事人们各自间隔三五米,抽着烟哼着乐嘻嘻哈哈地往前走。
执事人后面跟着乐队。十二名乐人东倒西歪,鼓着腮帮子吹号的、噘着嘴吹唢呐的、胯上架着二胡拉二胡的、摇头晃脑打板鼓的……世间音色最独特的二胡和唢呐结合在一起,无论吹什么曲子都像是办丧事。凄凄惨惨的调子循环播放在黄土原上,数百年来几乎没变过,连四方过冬的鸟兽都听惯了,懒得抬眼搭理。
乐队后面是这场葬礼的执客头,也就是掌事人、主事人。七十多岁、发白腹凸、满脸老年斑的掌事人嘴里叼着一根棕色卷烟,左手提着一面锅盖大的金色大锣,右手紧握一柄胳膊粗的大木槌子,走在孝子队伍的前方,时不时东南西北地凝眉顾盼。大锣,是他主持葬礼的唯一礼器;高喊,是他渐用渐弱、弱到生锈的唯一武器。新一辈人们在新时代的引领下渐渐地不那么稀罕传统的葬礼习俗,以致黄土高原上像这位深谙葬礼流程并牢牢坚守传统习俗的主事人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老。无论如何,在一场场的葬礼上,他们是被尊重的、被敬仰的。
接下来是孝子方队,百十人哭天喊地、抹泪擤鼻,哀声响彻山谷。队伍的最前方是郭桐生,一身白的小伙子两手举着引魂幡,肩上拉着执引布,意在为亡灵引路。自他往后,按辈分长幼亲属,队伍分成了两股,左侧一溜是男孝子,以大表哥、二表哥为首,个个腰系麻绳或孝布、手持一个哭丧棒;右侧一溜是女孝子,以大表嫂、大表姐为首。左右两侧的人各自伸出一只手举着半米宽的执引布。一身白的亲戚们有多少,执引布便有多长。白色悠长的执引布的尽头,绑着大姑妈的棺材头。
《礼记·檀弓下》有云:“吊於葬者必执引,若从柩,及圹,皆执绋。”执引,又称执绋,二者的不同之处在于执绋用于棺柩、执引用于灵车。执引布指的是送葬时亲人们用以牵引灵车的绳子,有草绳、白布绳、宽白布等。作为送葬的重要习俗,从两千年前流传至今。早先执引有对人数和身份的限制,后来慢慢放宽,如今凡是亲戚皆可执引,以表亲友们对丧事的助力和参与。虽然方圆上早有用四轮车、面包车做棺罩或灵车直接开往墓地的案例,但大表哥和二表哥还是决定用人力抬棺,以表对大姑妈的敬重和对这场葬礼的重视。
抬棺罩的十六人哼哧哼吃、不断地调整步伐往前走。棺木一旦抬起,落地必在坟头。左右邻舍的村民们不辞劳苦、不瞒不怨地扛着重重的棺罩,凡有人扛不住需轮换的,后头便有执事人过来替换抬杠。一路上罩不落地、人不停步、边走边换。所以龙杠棺罩后面跟着二三十帮忙的执事人,除了替换抬棺的,还有前去修墓打墓的、扛香酒蜡烛的、单纯看热闹的。送葬队伍的最后方阵是一辆大三轮车,车上放满了亲戚送的花圈、纸扎,以及峦坟用的农具。
柴火堆上,四四方方,白雪三寸;小道中间,坑坑洼洼,干湿各半;郭家村庄,土雾弥漫,晨风如曲。
执事人稀稀拉拉,孝子们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