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菲今天其实什么事都没有,要说有,就是有姐妹同事约她打麻将、逛街,但她都推掉了——她今天哪都不想去,只想闷着,待着,就在景风里。

景风里是她住的小区名,景,这里是景的教师楼小区。放眼整个东江市,能找块地给盖楼,以市场均价七折的价格按指标卖,打着灯笼都难找。

景风里分三期,这里是一期。与二期和三期远在市郊不同,景校园仅有四五百米的距离。它躲在几幢临街的大楼背后,一条堪可两车相错的小路从大楼背后绕出来,然后跨过大街,就是景。

据说这里原本就是一崎岖不平的山坡,景风老校长慧眼,早早就让这块当时无人问津的荒芜之地成为学校的备用地块,从而让自己的教职工在房地产大潮的把别人冲刷得遍体鳞伤之时,拥有自己的避风港。

虽然与老师们的工资条数字相比,进入这个避风港依然需要颇费思量,但相比较于房价的突飞猛涨,这里的房子只要交了首会款,就算是开始挣钱——如果这房子最终被出手,那绝对是稳进巨款。为了打击这种炒作的可能,老校长早早就定下了铁律,首先只有登记在册的教职工方有资格抽签摇号,资格的终审权在他一人手里;其次,幸福里的房子七年内不得交易,这个时长比大家熟知的限售条例都要苛刻。

当然了,幸福里房价的优惠源于地皮成本,算是景引进有资质的开发商进行共建,而学校把地皮的溢价都当成教职工的福利。然而,这事远不能校长说了算,学校上面有教育局,教育局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总之,按坊间传说,事是好事,但老校长一根杆子插到底后,终归让不少人失去了均沾雨露的机会,所以,这成了他在幸福里一期开盘后即退休的缘由。更邪乎的是,退休不久后,他就告病入院,最后,再也没能从医院里出来。据说,他走后,还上头留了洋洋书信,但从未被公开过。不少人都认为,这可能是老校长离世后,幸福里依然勉力坚持自身原则的深层原因。

只是,以上一切都无从考证,也不必考证。

像韩菲这样住时幸福里的老师,对老校长都是心怀感念的,而这批有着感恩之心的老师,也是现在景的风骨所在。

哪怕打个麻将,在景风里一期都有说法。首先,若非假期绝不允许在小区里打麻将;其次,不允许在任何人家里支麻将桌,麻将只可在业主活动中心打;第三,打座将超过零点凌晨,需要交罚金;第四,打麻将出现任何口角,在场所有人同交罚金(轻同围观的人)。以上四条,由业委会按例厉行,绝不马虎。打个麻将尚且有心中恪守,课堂之上,自然每个老师都有着各自的光华。所以,东江市人都知道,景,但在育人善教方面,是有自己一套的。

为人处事,当有一己之规。

这是韩菲内心世界的秩序及准则。但昨天夜里,当韩栋给她打电话说,颜影影让他给兰心蛋糕店拍照留念而他断绝拒绝,她却在挂了电话后不久,背叛了自己在此事上遵循多年的规矩,她意给弟弟回电话,让他还是尽量抽空去拍一下。

“拍回来,烧给爸爸看。”

没错,这话是她对韩栋说的。

但这话说出口之后,她发觉父样在自己脑海里的印象已经开始有些斑驳,相反,母亲苍老的样子越发清晰。

昨晚对她而言,是一个撕裂之夜。

她一会觉得轻飘难安,无可适从;一会又觉得觉重无比,几乎要压床毁榻。

她不断回想父亲离世后,自己和这个家,和母亲,和弟弟的种种时光,诸般细节。

是的,父亲走时,她高中还没毕业。他的样貌就永远停留在那里,是那时候的样子。

而母亲呢?太久太久了,在经过了这么多年沉默的抗拒和疏离之后,她真的变老了,变成一个笑起来让自己心里真发颤的老太婆。

也许,她之前从没想过兰心蛋糕店会失去自己所怨恨的模样,而母亲也不再是它的主人;

也许,她之前真的习惯了把母亲和她的蛋糕店当成一种冷硬的反作用力从而让得己得于咬牙前行,从没想过她老去之后,它也将旧貌无存。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以自己的方狠狠地践踏母亲与它的蛋糕点,除了为人儿女的清醒让她必须去留心她是否安康。猛然而,原来一直躲在黑暗里的那份践踏突然失去了落脚的地方。

这让她很惊慌!

是的,惊慌!!

所以,今天,她动也不想动,就想一直在屋里猫着,她需要向独处的时间求助,求一份不如何种颜色的安详。

下午三点多,颜影影的来电打破了她的安宁。

“方便吗?”她毫不客气。

“有事?”她保持生疏。

“出来聊聊?”她像是邀约又像是要求。

“我和你?”她以意外的语气在彰显她的邀约或要求是多么的荒唐。

“我一会把地址发给你,距你不远。”她不容推辞。

“……”她一时语塞。

她已经挂了电话。

她这是想干嘛?什么意思?韩菲的脑瓜子有些轰响,不同的声音在吱吱喳喳。

最真实的体感是,她突然觉得饿了。毕竟,已经在屋了颓废了大半天,上午将就的几块饼干和一瓶牛奶,肚子真的没什么东西。

于是,看着她发过来的地址,她决了,去,去吃点东西。再不济,这是一种可以帮助自己结束颓废的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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