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晓风当然不可能真的找个绳子上吊,但带着泄怨的开玩笑往往是心情的素描——开着保时捷远去的妻子、辞职后还没有找到事业方向的丈夫、年届四十买不起的房子……这些都是无形的索圈,就当真套在他的脖子上,每过一天就会紧一点。
2018年8月27日,在过了40岁生日一个月后,无房男人正式结束了自己的打工生涯,这其间,周长镜在一方大厦滑冰场关于他做事“磨唧”的批评,以及那些不知道密码的银行卡起了关键的作用。当然了,方云与他的和解更是一种快刀斩乱麻的决心来源——竟然老婆都接受了自己辞职的初衷,那自己还在那辞而不离,不就显得自己振振有词的初衷只是一股虚火?男人最愚蠢的作派莫过于在老婆跟前虚张声势,此风不可涨,必须手起刀落。所以,一周前的那个周一,田晓风真正把自己手里的稿件全部审改完毕,把后继事项交待给自己的编辑主管,再跟行政孙经理一番交心后,算是正式斩断了自己与《嗨界》杂志的关系。
是的,一个星期了。这一个星期他很快乐地成为儿子田少华的跟班、玩伴、家仆、伴读……就是不做严父。同样,他也接受了妻子正在向市场业务偏移工作重心的事实。在这种情形下,如果稍稍拉高视角去审视这个出租屋里的家,其构成就是女人天天在外面奔波找钱,男人在家里陪着儿子吃饭睡觉打豆豆。
方云当然不是那种心胸狭隘金钱至上的女人,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她的头顶上有着“我想买房”的符咒,所以,田晓风其实很理解短短一周的时间妻子对自己在言行举止上的微妙变化,她那些其实不甚高明的旁敲侧击,是鞭策,也是担心,是微词,还是缓冲,是抱怨,也是期待。
时间如水,上天唯一公平地给了每一个人。如若你有方向、有目的地,你勤勉地修渠挖河,它就能汇成洪流,浩浩荡荡,供你帆满舟急意气风发;如若你毫无方向、更目的地,那它就平地漫灌,你以为所处之地很是滋润,却终将杂草丛生蚊蝇成群;如若你本有既定的河渠,但某一天你否定了那个方向,截断了它的去处,然后没有其它的出口,那它就会蓄灌成库,汪洋灭顶,令人窒息,并最终漫过你之前所修筑的渠岸河堤,再行漫灌之实,很快又会是杂草丛生蚊蝇成群。
年龄如地势,年纪都大,地势越高,水流更急。四十无房,对田晓风而言,这样的地势就算是漫灌也来不及滋润、来不及催生杂草,湍急之下,更像是席卷之切,惟余荒芜,甚而沙漠。
当然了,他现在还不至于到漫灌的阶段,一个星期的闲歇,公道点说,也就是水库蓄灌,而且尚未灭顶。只是方云话里话外,已然焦燥难安。
周星驰《喜剧之王》里,尹天仇对柳飘飘叫道:“我养你啊!”,感动无数人,但也世俗地成为女人鞭策男人的经典;李安出圈之前,在家当了六年煮夫。正形之下,李安的过往可能更适合男人赋闲蜇伏之时的心里防线,但前提是,你得有一个甘愿养你六年的妻子。
只是,这样的六年放在年青之时尚可,那时候前方有着各种可能,因为地势平坦,漫灌滋生之下,仍有着各种希望各种期待,谁也不知道明天外面的杂丛里会不会就开了希望之花结了成功之果。在四十无房的陡峭险峻之下——至于在方云那里就是这样一个形势——田晓风无法对妻子有苛求,只能承担这一个星期的闲歇导致方云所滋生的任何形式。
毕竟,这里有一个致命的痛点:他一诉衷肠,让妻子理解自己为何必须把现行的路斩断之后,竟迟迟没能告诉她新的出征之路在哪里?唯一的慰藉是新征程的粮草已经有兄弟先备好!
不对,何方是征程?这个问题不仅在妻子那里烦痒难当,在他自己这里,解答也是当务之急。
其实,他是有些模模糊糊的想象的,在他给周长镜充当幕后公关及店面形象策划之时,他隐隐觉得,如果是自己的店,还可以做什么?如果是以自己的这份修行,去做一个餐饮店面,是事可以在形象品牌等方面有所有依托,在这个任何只要看得见的机会都早已先行者众的年代,如果自己成为周长镜的同行,是否有些别样的优势?
快餐文化的时代特征,其让人无奈的现实之一,就在于餐饮本身也是快速消费、瞬时体验、转身遗忘。快速消费是需求,这个需求在城市里已经被满足,花样众多的餐饮提供无处不在;瞬时体验的是唇舌口味及环境服务,这个需求因选择众多,所以大家早已没有匮乏感,相反还都患上了就餐选择困难症;转身遗忘是前二者之因所必然导致的果,但谁都怕被遗忘,谁都在力图夺得大家在犯选择困难症之时脑海里出现的那一抹微光,却不料人人都在“力图夺得”,最后的客观结果是放眼望去更加的花花绿绿,很难有什么餐饮品牌在顾客的脑海里存活一个星期——而在一个星期里去两去同一个特色品牌餐饮店吃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民以食为天,如果非要说这世上有什么不可或缺的需求,“食”肯定无法绕过。那么,如果把它看待成一个自己可去尝试的营生,它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可以解决什么样的痛点?
方云把田晓风放下车时,甚至连问他要去哪,今天要干嘛都不问,这种身边人的轻淡对田晓风自然是种撩痛。然而,在由淡而浓、由浓而乱的思绪中,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