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在他还在边疆和北狄人厮杀的时候已经驾崩了,那时候他忍着剧痛,不敢在人前漏出一点悲伤的神情来。

他是主帅,他不能乱了军心。

多少个夜晚,他身旁放着冰冷的刀剑,胸前紧紧贴着他趁着和小姑娘欢好之时顺来的手帕。

他觉得自己眼角似乎有什么落下,然而在浅眠中,只反反复复剩下一句话:

宋灵枢,孤只有你了。

然而他终究是什么都留不住。

母后死了,小姑娘也死了。

他坐在陛下床榻前,心如死灰。

陛下一直是知道他的心思的,也是陛下将宋灵枢嫁给褚文良的,阻断了他的人将消息告诉他。

陛下太了解他了,若是他知道,小姑娘嫁给旁人,他一定会不管不顾立刻快马回长安。

什么北狄人,什么山河永固,通通都见鬼去吧!

丢了的城池,还可以拿回来。

可小姑娘他失去了,就是真的失去了。

更何况就凭他留在那儿的人,未必撑不到他将小姑娘抢回返回边疆。

可是在陛下眼里,江山倒是比一切都重要。

陛下哪里知道,小姑娘是他的命啊!

陛下怕他生疑,依旧让人定时给他送信,皆是关于小姑娘起居饮食之事,只是将她在淮南王府事事瞒下,明明小姑娘孕吐的厉害,信上却说她过得惬意。

甚至直到他回了长安才知道,小姑娘早就怀了他的骨肉。

彼时宸王做着最后一搏,告诉他小姑娘已经没了,坟就在城郊,他明明知道有诈,却还是去验了。

那荒坟上并没有写小姑娘的名字,可他一靠近那儿便心如刀绞,最后卫影护着他在重重包围中杀了出来。

裴钰杀红了眼,卫影一直替他挡着剑,然而裴钰却不管不顾,只一味的杀人泄愤,丝毫不管自己已经遍体鳞伤。

卫影知道他这是不要命的打法,只有他自己知道,有那么一瞬间,他多想就这么去了。

然而他不能,他身上背负着正统之名,青史自古由胜者执笔,若是他输了,不仅自己成了窃国之贼,这些跟随他的人亦是。

更何况,再怎么说,太和宫中那也是他的皇父。

裴钰几乎只颓废了一晚上,第二日便亲自率军攻城。

裴钰本就是正统,再加上宸王虽控制了长安城,然而亦有正义之士送了绞尽脑汁,不惜以命送了血书控诉宸王的罪行。

裴钰的兵马一鼓作气拿下长安,宸王本欲逃走,却败于宸王宠妾之手。

那宠妾本就是裴钰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可宸王却深一般。

可他却杀了那宠妾,他不是怕后世史书上骂他以下作手段赢了宸王,而是怪那人没有护好小姑娘。

陛下颤抖着手将大玺宝印交到他手上,嘱咐他守护好这万里江山。

然而他却疯了似的将宝印掷到陛下身上,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控的控诉自己父亲待他不公,裴钰哭着笑来着:

“孤要这江山有何用?父皇你可能将她还给我?!”

元溯帝试图抬起手安慰他,可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到底是朕错了,朕这一生,本该夫妻和睦,儿孙绕膝承欢,可为何就成了这般?钰儿,我看见你母后了……”

“她冲朕笑着……”

“朕要找她去了,朕这次会真心待她,来世你还做朕和她的儿子,朕做个慈父可好……”

裴钰低着头,终究是抓住了他的手。

这世上哪里会有孩子真正去生父母的气呢?

裴钰原谅了元溯帝,元溯帝却带走了他在这世上最后一点倚仗,他杀了宸王,将褚文良关在密室中日夜折磨,可他一点不快活。

他不敢再去小姑娘坟前看一眼,他宁愿骗自己那不听话的小姑娘还活在这世上某个角落,却不肯去她坟前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世人皆知,嘉靖帝不爱女色,后宫空置多年。

事关国本,朝廷大臣却无可奈何,哪怕是他最倚重的柳青城等人,也不敢劝谏他纳后。

谢道临的父亲有一次仗着“娘舅”身份劝谏他,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从此再无人敢提起。

柳青城却是知道其中种种因缘的,他去求了宋怀清,彼时宋怀清失去嫡女,最宠爱的姨娘(柳梦如)被他亲手绞死,二女儿宋明怜因为谋害他的大女儿和淮南王府一起受尽凌辱而死。

他那时已经不心疼宋明怜了,甚至恨死柳氏母女,然而他最恨的却还是自己。

大儿子宋明耀在宋灵枢断气之后赶到淮南王府,抱着大女儿痛哭,将自己的身世倾盘托出,古怪的看着他。

“灵枢对父亲从未有过半点不敬之心,可父亲是如何对她的?父亲纵容柳氏母女做出这样的事,如今可后悔?”

宋怀清哭了笑笑了哭,最后竟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柳青城来求宋怀清的时候,他已经变得沉默寡言,然而他进了太和宫,见到裴钰之后并未行礼,而是很淡然的搬来两坛子上好的酒:

“他们都让老臣劝陛下纳妃,可老臣却只想和陛下一醉方休。”

裴钰没能忍住,和他把酒问青天,酒到深处时,裴钰红了眼,问宋怀清小姑娘最后说了什么话?

宋怀清哭着笑来着,他说:

“她说爹爹女儿尽孝了,她都不恨我!她说的是女儿尽孝了!”

裴钰再也忍不住,和这个本该是他岳父的人抱头痛哭。

宋灵枢梳洗好之后便要起身离开,临走之前别有深意看了那绿枝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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