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先生他们的车马刚离开芜城,便遇上了送灵回来的苏凌云和苏敏,苏敏身后还跟着东篱,女使拿这包袱,恭敬地朝青云先生行礼。
苏雅被葬在临河的地方,她是声名狼藉的女子,少有人前来的祭奠。坟头也不过一碗苏凌云带来的清酒和苏敏取来的线香。还有一束白色的野花,生的素雅美丽,像极了她生前的模样,不知是何人相送。
苏敏见到青云先生,便知到了离别的时候。他在苏雅的坟前跪下,认真磕下了三个响头。苏凌云扶着他起来,与他并肩来到青云先生跟前。
清俊的少年君子朝青云先生行礼道:“听闻先生当日曾为我苏家作保,揭露苏启年的恶行,凌云在此谢过。”
青云先生回礼道:“苏公子言重了,苏雅小姐的尸骨得以保存,也都仰仗了公子。”
“如今天下人都说苏启年十恶不赦,受尽唾骂。他所作恶事罄竹难书,如今终于落入法网,必不得善终。这原本应是我所希望的。”苏凌云神情惆怅,“可真到了这一天,我竟完全高兴不起来。”
青云先生看着他的模样有些心软,安慰道:“苏启年所作的一切也并非利欲熏心,他是真心想为苏家昭雪的。陈家的势力大,仇怨也深,他蛰伏了这么多年,便知要达目的最艰难不过。所以他剑走偏锋杀死陈潭,再来引导巡捕房翻查当年的旧事。我想,他是爱过公子的,也爱过陈夫人。”
“他是想报答先皇后的救命之恩,姑姑想要阻止阿玲出嫁,威胁他要将李代桃僵之事说出去。他当时肯定也慌了,原本已经万事俱备,箭在弦上了,若是再节外生枝,事情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苏凌云苦笑道:“从前他也教过我读书认字,为苏家昭雪当年的私通外邦之罪...可我宁愿从不知道。”
他满身疲惫,清瘦的肩膀似乎再也抗不下任何重量。
青云先生安慰道:“苏公子千万振作起来,如今苏家就全靠你撑着了。我听闻苏公子一直期盼着能参加太学门试,如今苏家得以昭雪,明年春天,老夫希望能在京城见到你。”
“好,”苏凌云微笑道,“一言为定。”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后,苏敏跟着青云先生一同上车,临走时,男孩转身对苏凌云说道:“大哥,对不起,我那个时候没有相信你。”
苏凌云温柔地笑道:“说什么傻话呢?怪我过去对你的态度不好,你不信我,也属常理。你去了金陵之后要好好学本事,还要听先生的话,不要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知道了吗?”
男孩认真地点头答应道:“知道了。”
苏凌云拍了拍他的脑袋,将他往青云先生那边推了一把说道:“去吧,大哥到了明年春天就去找你。”
男孩回头,依依不舍地朝他挥了挥手。
马车疾驰而去,使了一会儿突然慢了下来。不远处的枯柳边上,有一白衣少年翩翩而立,像是已经在此等候良久了,那张温柔帅气的脸庞,不是萧长晴,又是谁呢。
青云先生走下马车,对他恭敬行礼:“公子万福。”
“先生安好。”萧长晴微微一笑,看到了青云先生身后的江携,他微微放低了身子,“阿携,我们又见面了。”
“公子安好。”江携屈了屈膝,朝他礼貌地笑了笑。萧长晴的眼神略过她,再往后看。当他的视线定格在苏敏的身上时,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目光里像是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冰天雪地之间,来往人烟寥落,并无往来商客的打扰。青云先生面朝苏敏,端正地行跪拜礼道:“草民江敬,拜见四皇子殿下。”
苏敏坐在原地,没缓过神来,手中的石子缓缓滑落。看着白衣少年厌恶的眼神,看着面前长者的恭敬的模样,他有些不知所措。皇子为何,自然是皇帝的儿子,苏雅只对他说去金陵,只有这样,他才有活路。
这般年纪,他便在苏府吃尽了苦头。他自小没有姓,因由没有父亲在苏府受尽奚落和指责。苏启年又是那样看中家族声誉,被安排在西边一个破旧的院子里生活,所见所闻都只有方寸之地。在苏雅死前,苏敏只有幼时在最冷与最热的夜里,趁着仆人偷懒的空挡,偷溜出过院子,但没走两条街就被苏启年派人抓了回来。
听院子里的人说,阿娘生完他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常常咳血晕倒,但是阿娘还是极力在他面前表现出温柔平静的样子,教他读书习字。
她苍白的脸上常常挂着一丝勉强的笑容,不断地对他说“阿宸的字写得又好了”,“阿宸真乖”,“阿宸真棒”,“阿宸对不起”之类的话。那或许是他一辈子最苦却也是最怀念的日子吧。
他常看到阿娘一个人呆坐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总是不自觉地抹眼泪。
苏敏不敢问,只是每次都能依稀听见她说“雅儿有悔”。
那时他不知是何意,苏家有些管不住嘴的下人偶尔也在私下议论着苏雅与苏敏的事,都是说苏雅年轻时在金陵觊觎有妇之夫,是个德行有亏的不堪女子。苏敏气不过,每每想要动手打人都被苏雅拦了下来。苏雅似乎从未否认,只是劝阻苏敏不要做傻事。
眼前的这位白衣少年,人人都称他做公子,偶尔有下人说漏了嘴,喊他一句“太子殿下”。苏敏心中微微起了一阵寒意,眼前的少年便是同父异母的生身兄长。
阿娘为何这些年都不屑于辩白那些留言,又心中有愧地一遍遍重复着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