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自由意志存在吗?人生中的每一个看似独立自主的奋斗或努力,背后都有着满足他人期待的成分,以及衍生出来的恐惧和控制:恐惧不被肯定;恐惧失去父母的爱;实现大人们的愿望,好好读书,好好拿高分,好好考好学校,成为人上人。看起来好像都是自己的选择,自己要这样那样,其实静下心来想一想,不全是。一切都是他人的期待。真正的自己想要什么呢?想要过怎样的生活呢?想要做什么样的工作呢?想要有什么样的人生呢?
她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生活。生活中充满了跟母亲大大小小的对抗。小到一件衣服的颜色和款式,口红颜色的轻重,大到选文理科,报哪里的学校,选哪份工作,工资的花费如何安排。十八岁以前,包括十八岁那年最重要的高考,大多数事件中都是母亲,以及虽不说话却跟母亲保持一致的父亲的意见占了上风,并且主宰了她那些年的人生的。她不能有自己的喜好,不能有自己的主意和坚持。母亲会以或是循循善诱的劝解,或是雷霆震怒的暴力使她屈服。在命运面前,人类其实是后知后觉、缺乏智慧的。很多事情,当时并不能明白,只有多年之后回望的时候才能窥得一分半解的知晓。她开始意识到,多年的对抗和挫败,令她心中积攒了那么多的愤怒和决绝。以至于后来,她不听劝阻坚持考研到上海,一度试图出国,坚持留在上海工作,将户口从家里迁出来落在上海,乃至拒绝母亲游说自己回家乡发展,以及试图来上海跟自己生活的想法,本质上却是为了对抗母亲,成为自己。成为自己的命运,成为自己的喜怒哀乐,成为自己的成败得失,荣辱沉浮。
这样的对抗,也几乎毁了她。跟生养自己、至亲的母亲多年的对抗,令她变得外表坚硬,内心受伤,敏感冰冷,像一座孤岛。因为无法成为自己,她困在自己的岛屿上多年,徘徊不定,焦灼不安,愤怒冷漠。生生将自己活成了孤岛,也拒绝向外界开放。哪怕是有人来敲门,哪怕有人触及到自己心中的那扇门,她也只知一味自保,惊慌逃避,完全不给人机会,也不给自己机会。
她越来越发现自己像母亲。她一度痛恨和恼恨的母亲,她毅然决然逃离并决心要活的跟她完全不一样的母亲,竟然在多年之后依然活在她的身体里。这让她感到挫败和失落。可是。她本就出自她啊。她的身体发肤,言行举止,耳濡目染,思想教化,无不是出自母亲。她本就该像她。像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却对这相像感到无比的愤怒和挫败,完全是因为那么多年想要成为自己的对抗和挫败积攒下来的情绪啊。可是这么多年来,她只沉浸在愤怒与冷漠中,用这样的情绪持续着自己的对抗。在对抗中试图成为母亲的反面,却不曾料到自己就像与恶龙缠斗的人一样,自身亦成了恶龙。恶龙藏在这反面中,也藏在她的愤怒与冷漠中,令她越来越像母亲。
是时候终止这决斗和对抗了,她想。被愤怒蒙住了眼睛的人,只看得到愤怒,从而忽略了其他。从对母亲的愤怒中走出来,她便看到了更多的东西,那些一直存在却被自己忽略的自己。母亲就是母亲,哪有不爱儿女的呢。也许她在表达方式上不恰当,也许她自以为是的对自己好,却造成了自己的愤怒和挫败,但本质上,她总是想要为你好的。比起新闻里法制板块的那些母亲们,自己的母亲可要好太多了。母亲就是母亲,无法更换,绝无仅有的母亲。
一个人仅仅是她的专业吗?不。人有更多的属性和内涵。专业也好,工作也好,乃至公司,家庭,婚姻,事业,都是人的属性和内涵的延伸。专业和工作,应该是人将自己的能力和天赋发挥到能够帮助他人的程度,并且获得报酬。法律专业是父母以及家族帮她选的。一开始她并不怎么喜欢。她想要做的,是创造性的工作,法律对于当年年轻的她来说,只留下枯燥、古板、严肃的印象,这令她感到畏惧和退缩。她想起十八岁那年,高考成绩出来,她苦苦哀求父母重读未果的场景,以及开学报到时,站在学院报名点前难过到哭的场景。那种不能成为自己的无助和悲哀,多年以后想起来,也还是那样生动,历历在目,令她忍不住心疼当时努力着要为人生搭积木却不能随心所欲的自己。
直到多年之后,她才意识到,原来创造性的工作,不仅仅存在于所谓的需要创造性的某几种工作中。创造性体现在各种工作中,也体现在人生的方方面。哪怕是给人严肃、枯燥、古板印象的律师工作,在很多时候,也都是需要发挥创造性去很好的完成的。因为律师工作并不意味着专业本身。很多时候,功夫在诗外。诗外的功夫,都是需要发挥创造性才能很好的完成的。想到这里她释怀了。虽然当初选择这个专业的时候,勉为其难,实非所愿,感受惨烈,但又何尝不是歪打正着呢?她在这个领域干的很出色,也很有感觉,也是喜欢的。做律师似乎给了她表达自己未曾投以期待的一部分天分和技能的窗口和机会。要不是遇上王翠莲,她也不会幻灭到怀疑人生,开始质疑对自己多年的专业和选择。
互联网公司的工作令她一贯追求优秀、出类拔萃的精英心态破碎了。如果说之前在律所和在外企属于她熟悉的世界,那么互联网公司和王翠莲便是在她所熟悉的世界和规则之外的。也只有遇见了他们,她才恍然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