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星术士阁下,你……流泪了?”埃利奥特虽然是一位富有教养的骑士,但似乎并不明白,在此时问出这种问题会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约纳侧过脸,把眼泪藏在火盆光亮的阴影中,“不,埃利,我没事。后来怎样了?锡比找到了父亲么?他们又是怎么样来到樱桃渡的?”
“这个故事很长,我们会尽量把它说得短一些,以保证阁下的睡眠时间。”玫瑰骑士点头道。
帕蜜拉一直没有找到父亲。她四处打探那名灰白色头发、高个子、戴宽边礼帽的剑士的行踪,但当时西方大陆战火未起,路上行走的人何止千万,又有谁会留意一个匆匆过客的样貌呢?
她决心抛弃自己的名字,父亲给予的名字。帕蜜拉改名为锡比,在巴泽拉尔山区方言里,锡比意味着“复仇”。走遍全国。为了减少麻烦,她不得不用厚重的斗篷把自己严严实实裹在里面,只露出那双与她母亲一模一样的绿色眸子。
她背着弓箭,进入圣博伦,路过红石堡,沿着大路一直向北,最后穿过整个扎维帝国,走到了埃比尼泽共和国的边境。
埃比尼泽共和国以排外自闭的外交政策闻名于西陆,那一年,正巧新的执政官上任,新领袖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封闭所有的关隘,把商人和间谍一起关在国门以外。锡比的行程到这里掉头,再次穿越扎维帝国、圣博伦,回到巴泽拉尔。时间,已经过去两年,她被或真或假的消息搞得晕头转向,因愤怒产生的斗志也已逐渐消磨。
她沿着大路向西漫无目的地游离,不知不觉,走上了当年父亲与母亲逃离兰草庄园的同一条路径。一天晚上,她在旅馆中住宿,在旅舍主人的嘴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向前20哩,有一处荒废的城堡,那是19年前被王庭裁判所摧毁的杜威?兰草庄园的遗址,据民间传说,庄园主人雅维利尔?萨瑟兰男爵的鬼魂一直在城堡中游荡,如果半夜走进城堡,运气好的话,可以听到雅维利尔男爵在顶楼书房阴森的低语声。
“是的,小姐。”旅店主人放下手中的抹布和酒杯,挤挤眼睛:“现在那里是一个著名的旅游景点,无数想证明自己胆量的年轻人从王国四面八方乘车赶来,在城堡中睡一晚上,是最时髦的试胆经历,小姐,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替你安排好马车和向导,明天下午出发,刚好可以在城堡中享用晚餐。”
锡比如中雷殛,愣在那里,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第二天一早,她离开旅店,独自步行前往兰草庄园。中午时分,经过一道破败的篱笆门,锡比停下脚步,从泥土中拾起腐朽不堪的木牌,上面刻着“杜威?兰草:巴泽拉尔最好的烟草”的广告词。
庄园里大片的烟草和香料田已经荒废,就连道路上也长满野草。19年前,杜威公爵、如今的国王陛下下令彻底废弃这块沃野,严令禁止自由民和其他庄园主耕种这里的土地。
锡比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母亲曾对她讲起庄园的一草一木,这些荒凉的草场,就是母亲眼中充满生机的金黄色烟草田吗?那条河流旁边,应该有一座小小的磨坊不是吗?那里只有一扇石磨倾颓在河中,流水在岩石上划出深深的刻痕。
看到城堡的刹那,锡比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无法把眼前灰黑色的、塔尖早已崩塌的、门窗空敞的阴森古堡与母亲的言语相印证,更无法想象城堡前那块长满荆棘的空场,曾经承载那么多年的丰收庆典,那座干涸的喷泉,曾经装满蜂蜜酿成的美酒,那些崩坏的石凳,曾经坐满快乐点燃烟锅的农夫,金黄色的烟雾飘满天空。
她像一具蒸汽傀儡一样机械地迈动步伐走进城堡。大厅中挂满蛛网,几个睡袋胡乱丢在灰尘当中,是上一拨匆忙离去的游客落下的,从楼梯上的尘土可以判断,这些结伴前来试胆的胆小鬼根本没有勇气登上二楼。
锡比沿着楼梯登上顶层,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外祖父的书房。羊毛地毯已经被老鼠咬成碎片,覆满灰尘的书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书页上压着一副放大镜,显然主人直到离开的一刻才停止阅读。锡比慢慢走过去,在桌子与书页上,发现大片已经变成黑色的血迹。
“外公……如果你在的话,能出来跟我说说话吗?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锡比喃喃地说,疲惫地坐进扶手椅,趴在书桌上。
灰色墙壁正中,有一片颜色略浅的正方形空白。锡比知道,那曾经是悬挂家族纹章的地方,萨瑟兰家族的纹章,王族的印记。无论喜欢与否,自己的血管里,流动着与国王相同的血液。
锡比忽然觉得好累,累得不想动弹一个小指头。这破败的古堡、无人的顶楼、阴森的书房,居然给了她两年内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她什么也不愿想,就趴在书桌上,陷入深沉的睡眠。
再次睁开眼,锡比看到了第二天早晨的阳光。她活动僵硬的身体站起来,失望地环顾四周,外祖父的幽灵没有出现。传言只是愚蠢的传言罢了。只是传言。
锡比最终在城堡后面找到雅维利尔男爵和男爵夫人的坟墓。简陋的坟茔上插着代表文字与绘画之神席拉的新月形标志,一块石灰石板嵌在坟墓上,充当墓碑。上面用剑尖潦草地刻着:雅维利尔(及夫人),不再享有光荣的姓氏,但以国王之名义宽恕其罪过。——王庭裁判所,银盾骑士基拉赫。
石板更下方的泥土中有这样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