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想她猜得没错了。
厅堂很宽敞,青石砖铺地,两侧摆放两排简单的木椅和案几,木椅上坐着的几个人看见项楠进来急忙起身,上座花梨木案几两旁,摆放着两个座位,其中一个位置坐了一位四十多岁模样的男子。
这人穿着一身褐色袍子,玄色掌宽革带束腰,宽肩乍背,端坐在宽大的虎皮椅上,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眼神坚毅深邃,一言不发看着走进来的人。
“常叔叔,这两人就是我要找的朋友,沈姑娘,陆公子,这位是家父的故友,常远将军。”项楠朝着座上的人拱手施礼,介绍琉璃和陆潇,座上的人没说话只点点头。
陆潇一路颠簸脸色苍白,和琉璃行过礼后,几乎支撑不住,常将军吩咐带陆潇下去歇着,并找大夫为他诊治,琉璃虽然不大放心,也不好不经主人同意就随着进去。
常将军请琉璃坐下,项楠却坐在上座常将军的旁边,看来这位常将军已经认了项楠为少主了。
“沈姑娘,听小公子说,您义薄云天救出大公子,冒着风险收留他们兄弟,常某在这里替先侯爷谢过姑娘了。”
常将军转向琉璃,拱手作谢,话音不冷不热。
“将军客气,琉璃不过是商贾之女,哪知什么深明大义,项公子与我也算有缘,曾经救过我和家母,投桃报李,不值一提。”
琉璃也回得轻描淡写,常将军可不像项楠那么坦率毫无城府,这又是他的地盘,挟恩以报是万万不可的,搞不好被人家以绝后患。
“沈姑娘既然知道小公子身世,还能安之若素,实非寻常姑娘能有的胆色啊。”常远的话若有深意。
“我本也不是寻常姑娘。”琉璃面不改色,项楠有些吃惊地看她。
“我以女子之身在外行走,抛头露面行商,除了趋利避害,自然也知道同舟共济,不瞒将军说,若是未与项公子兄弟有瓜葛时知道他们的身世,琉璃绝不会自涉险地。”
琉璃抚抚挽了几圈还是长的衣袖,神态平静,项楠的表情却十分复杂。
“不过既然已经在一条船上,不寻一个双方都得利的法子,难道要自掘坟墓么?琉璃是商人,利字当前,从不做蚀本买卖。”
琉璃说完这番话,常远沉思片刻,面色稍稍松了些。
“沈姑娘果然是直爽性子,常某佩服。”常远拱手。
琉璃悄悄松口气。
“不过,那便是沈姑娘豢养的银狼么?可是它折了我几名兄弟的性命?”常远忽然看着雪玉,声音再次冷下来。
琉璃心中一声哀嚎,又是这个祸害!不过当时它也是立下功的,总不能眼看着被人家抓起来炖了。
“常将军,这确是我养的银狼,当时也确是它伤了几位好汉的性命,不过那时我若是没有这头银狼,怕是此时都不能坐在这里和常将军叙话了,常将军以为呢?”琉璃微笑说道。
常远面色变了几变。
“沈姑娘果然好胆气,自己养的畜生都护得这样,看来是不想让常某拿这银狼祭奠几位兄弟了?”常远冷笑说道。
“常将军,您带着兄弟们这么多年不易,不过既然做了这打家劫舍的行当,说不得也有崴泥的时候,不在琉璃这里,也会在别人身上。
“琉璃的银狼护主有功,让琉璃把它的性命交出去换常将军的心安,那是万万不能,不过琉璃可以换一个方式祭奠几位好汉。”
琉璃不急不缓,话中的意思却坚决。
常远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下面坐着的几人不由窃窃私语,都觉得这个小姑娘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项楠这时转头要说话,常远比手止住他,挑起唇角问琉璃,“沈姑娘说的换一个方式,却是什么方式呢?”
“常将军,陆公子曾问那位好汉,为何抢掠行船,他说为了活下去,若是琉璃能助他达成愿望,让他的兄弟们好好活下去,不至于以劫掠为生,不知这算不算对他更好的祭奠呢?”
常将军目光微闪,打量琉璃片刻,项楠却先开了口,“琉璃,你还不了解这里的情形……”
“项楠,我粗略观察,这里屯兵不会超过三千人,每日就算四十石粮,一年不过一万四千余石,山中土地就算不能种稻谷,青菜果蔬总可以吧?山中有皮货药材猎物,运出山外售卖,又可以补充日常的用度,这几千人,何至于去抢掠?”
琉璃扫一眼常将军,见他凝眉听得认真,轻轻一笑:“不知常将军做何想法,琉璃不敢妄言,若是依琉璃的法子,总不至于活不下去就是了。”
“沈姑娘,常某迫于无奈带弟兄们逃生至此,这里原本是山匪巢穴,被我们攻下占据,这些年略为扩建按军中部署,不过我等从前只知排兵布阵习武征战,对这耕种谋生的琐事却并不擅长,所以这些年确实勉强度日,不得已时才……”
常将军终于有些尴尬,看一眼项楠,面带愧色。
琉璃心下了然,也信了常将军的话,因为她除了那一次,并未常听人说有河匪在这一段劫掠。
“而且,沈姑娘行船经过之前,是有人送信到营寨之外,说这几船粮都是贿赂贪官的不义之财,去年雪灾,粮食本就缺乏,所以常某才动了心思。”
常将军解释一番,并非是给琉璃听,而是给项楠听,广义候治军严明,出征外虏时雷霆手段铁血狠戾,但是对大梁百姓却不准损害分毫,这也是广义候颇得民心的缘由。
也正是这缘由,让他一族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