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生产关系的成功构建,是建立于“斗争”之上的。”鞠子洲看着嬴政。
在这一刻,他目光沉静。
嬴政一动都不敢动。
他静静看着鞠子洲。
把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态变化都牢牢地刻在脑海之中。
“小到旧制度里的关系调整、权责重构,人事交接;大到彻底破坏旧有的一切生产关系,重建自己所想要的,并且符合于时代生产力的生产关系,无不如此。”
“不过,视关系的重要性和涵盖范畴的广度,斗争的烈度也会有所改变。”
“有些是温和的,简单的斗争,譬如请客吃饭,摆下一桌酒,讲几句驯顺的话,斗争结束,矛盾随之缓和,关系也就建立起来了;有些则不然。”
“有些斗争,是要让新的利益获得者们全部团结起来,推翻旧的利益获得者们,抢夺这个世界的主导权之后才能够建立的。”
“你所想要的那种无比牢固的生产关系,要建立起它,那末,你所要面对的斗争,其实就偏向于后一类。”
“因此,我们当前的任务,便是扶植起来一批利益获得者,教他们在你的指导之下,逐渐的发展生产力,逐渐的获得更多的粮食,得到更多的权益,逐渐的过得更好,每天都比前一天有盼头,每天都比前一天有力气,每天都比前一天有精神,每天都比前一天活得像个人。”
“叫他们知道,在这个人世上,努力,就可以活得更好。”
“而后他们自然信你爱你,而后遇到旧的利益获得者们的欺压,他们自然就会生出反抗的心理。”
“这时候,你再给出一个法理依据——也就是我们讨论过的“神圣性”,以此为根基,你的这些人会立刻的,从农民、从工人、从商人、从小生产者,变成无比勇猛的士兵,在你的带领之下,不畏艰险,聚集起来,将一切他们面前的敌人推翻,得到属于他们的,真正的自由与幸福。”
“由此,你所想要的新的生产关系,也就随之建立起来了。”
“不过呢,我们还是对目前的现实做出一些了解——现在的生产力低,但是对比人口和人所需要的东西,这点低的可怜的生产力,其实也够用。”
“那末,生产力够了,为什么还没有新的生产关系建立起来呢?”鞠子洲看着小小的嬴政,脸上忽然显出和蔼的笑意,眸子里是借来的肝胆所映出的平和。
“那是因为,斗争还没有真正开始,根本的矛盾还被压抑着。”
“我们必须要面对的,是历史的螺旋。”
“事物是螺旋发展着的,当生产力足够的情况下,往往旧的利益获得者们会依照旧有的生产关系,拿走大部分的利益,而剩余的残羹冷炙,也往往足够让底层的人们偶尔混个饱饭吃。”
“吃饱了饭,而与过往的吃不饱相对比,于是就有了幸福感,于是人就懒洋洋的,温和无害起来了。”
“这个时候,人就不会再想去通过斗争,获取更多了。”
“因为心理预期已经被压得足够低,偶尔的一些微小的、确实可以感受得到的幸福感觉,都足以让人满足。”
嬴政看着鞠子洲,他瞳孔中,映出的似乎再不是鞠子洲的身影,而是两个交叠一齐的身影。
表层里,嬴政见到一个狷介张扬,仰天嘶吼的狂人剪影。
但内里,那是一个模糊不清,但又似乎无比清晰的影子。
那个身影静静地坐在他面前,如鞠子洲一样,和蔼而平静地笑,瞳子里映出灯火的惨淡星子,映出大地干裂、映出洪水滔天、映出老者痛苦、映出儿童嚎啕、映出妇女惨遇、映出丈夫麻木。
人间百代,一眼望遍;天下事态,尽在胸中。
他如神灵,渺远而漠然;又如老丈,温和而睿智。
“……惟是到利益获得者们无法再在既有的生产关系的影响下向外获取到更多的利益,于是他们便齐齐地转头回来,惦记起底层人们嘴里的那一点点仅够饱腹的利益了。”
“这时候,再去压榨,人们受到的苦楚大过了一切的自我安慰的微小而确切的幸福感,他们便开始自发的站起来,运用他们的聪明智慧而与旧的利益获得者们相抗衡起来,相斗争起来了。”
“这之后,便是他们争杀掉旧有的利益获得者,变为新的利益获得者,开始依照自己的人生经验而得出的聪明智慧的指导调整起生产关系,或者沿用旧有的生产关系的框架,做出一点点小小的调整,等着下一批受不了压榨的人们站起来将之推翻;或者是完全的抛弃掉旧的框架,搭建起一个更与当时生产力相接轨的关系。”
“但是不是真的与当时的生产力相符,那就需要一点时间让现实去检验咯。”
“时代总仍是如此发展,反复拉锯,利益获得者与未获得利益者相互斗争,总体上,我们得到“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理论,但现实总会有一点点小小的偏差。”
“这点偏差,就是我们在历史的螺旋里所要待的时间。”
“可能十年二十年;可能百年二百年;可能千年二千年,斗争总仍是那样发生,理论总仍是那样正确。”
嬴政想开口,但不敢。
鞠子洲笑着:“如此,嬴政,你还想要你现在所想要的那种生产关系吗?或者是就这样保持现在的生产关系,以后当一个贤明一些的秦王呢?”
嬴政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声音微弱:“我想要……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