轲闷着头搬家,母亲有些抵触地黑着脸,一双小儿女恋恋不舍地同周边小伙伴作别。
妻有些怀恋看着这处由墨者规划、由农会自己的丈夫们一点一点搭建起来的,有些简陋的家。
原本的新木烤制之后,刷了一层漆,如今经过数年岁月砥砺,色泽变得厚重,古朴,木茬也慢慢被磨平,显得圆润通透。
屋子里没有做饭的瓮,仅有的烧火的器具是冬日里用来取暖的阳灶,那同样是他们自己一点一点建造起来的。
而这样的,从无到有,自己一点点看着它建立起来,甚至自己参与到建造过程中的房屋,今日他们就要与之作别了。
一同做别的,还有……
她回头看了一眼。
那些往日里亲密无间的妇人们,此时站得远远的,正在观望,她与她们之间,似乎有了某种隔阂。
“轲,你真的要搬走啊?”一名丈夫提着一壶酒走了过来,似乎想要挽留。
轲低着头,不敢去看他。
“你其实没有必要离开的!”这丈夫见了轲的模样,觉得他还是可以挽留的,于是开口说道:“听古说,秦王政已经知道了你们把赏赐下来的土地卖掉了的事情,但他也没有生气,更没有……”
“让让。”轲低着头,抱着自己的行李,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丈夫的脚。
他脚上的鞋子,是龙皮的鞋履,那是他们一同狩猎的龙兽的皮制的鞋子。
他们的鞋子,是一样的。
“你即便卖掉了那些土地,终究也没有违反秦法,秦王政也没有责怪你!”丈夫见到轲的模样,有些难受:“你还是农会的人,还是可以住在这里!”
没有必要离开的!
他这样的劝说,有些使人厌烦,于是轲抬起了头:“让开!”
丈夫有些受挫,看了轲好一会儿,最终垂头丧气,将手中酒壶递了过去:“你走罢,走了就别回来了!”
轲听着这丈夫的话,深吸一口气,接过了他递过来的酒:“角,你听我一句,别再上战场了,我们今次命大,能够活下来,可是下一次呢?那些死了的人,他们家中的小儿女,他们家中的老叟老妪,又该怎么办呢?”
家里的顶梁柱死了,他留下来的父母、儿女,真的能有活路吗?
农会真的能够养活他们吗?秦王政真的愿意养他们吗?失去了依靠,以后土地私有了,真的不会被农会夺去,然后将那无依无靠的老人小孩儿,赶出去放任他们等死吗?
轲以前思考过这些的。
王二五百主教授过他们简单的计谋,农会的互相配合和良好的伙食使他们头脑较之从前,更加灵便。
尽管没有上过学,尽管不识字,但轲是能够自己思考的人。
他会担心,会害怕,会焦虑,也会因此而激动得睡不着觉,死命的想要往上爬。
往上爬了,父母便不会再无依无靠;往上爬了,儿女便可以不再重复吃自己曾经受过的苦难;往上爬了,妻不会看着别家妇人的好衣羡艳不已……
自己得往上爬呵。
他这样的思考着,但找不到路。
于是贵人派人来谈土地收购的时候,他惊恐不已。
因为他似乎看到了一条路。
因为是第一批的私有土地,更是一个风口的开端,所以这批土地的价格高得令轲无法想象。
于是他更加恐惧。
因为太高了。
他以往最大胆的设想,都不足以想象他如今唾手可得的财富。
这高得令人咋舌的财富,让轲觉得自己可能遇到了什么陷阱。
可是会是什么陷阱呢?
他一面惶恐,一面焦虑。
最终他咬了牙,决定下来。
然后他真的拿到了被承诺的那笔巨大的财富。
贵人很和蔼,黄金很冰凉,
那是他的一百亩地,一百年都无法收获到的财富!
于是他踏实了,心态也随之变化。
他要搬出去,要脱离农会了。
他感激那个站在高台上为他们发放梁米粥、猪肉羹的小人儿。
他感激那个站在高台上呼吁他们自救,互救的小人儿。
他感激那个站在高台上为他们发了钱,分了土地的小人儿。
但,那个小人儿,始终站在高台上,始终高高在上,没有能够给予他们能够让他们真正踏实下来的东西,不是吗?
他没有给予他们承诺,没有给予他们地位,没有给予他们更踏实的未来。
所以轲要自己去争取这份地位和令自己踏实、能够看得到真切的未来的机会。
尽管这个机会,归根到底其实也是那个小人儿赏赐的。
他如今得到了
他双眼明亮,当着围观的所有人的面,他放下了手中的行李,打开酒壶,将壶中酒浆一饮而尽。
“啪”酒壶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好好想想吧,土地私有了,你在战场上,战死以后,你的妻儿父母,他们会是怎样?”轲叹息着发出警告,而后拿起行李,大踏步离开:“再见了!”
归附了那位贵人之后,他有了钱,只消再捐一级爵,便不需再上战场了!
离开农会,便有光明的未来!
……
陈矩看着与自己一同征战,出生入死的人离开了农会,心中空落落的。
他隐约的知道,他们这些人,售卖了土地之后,便有了钱,搬走了,以后,穷与富,便是两个世界了。
那些人大约拥有着很光明的未来的。
他们是第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