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很快就收拾好行李重新上路了。
原本的那些赵王派来护送的护卫与蒙衍带来的骑士们并不对付,更不愿意与之一同行进,于是他们跟在车队后面不远处作为殿后。
鞠子洲与嬴政共乘一车,车外是六名骑马的儒生和九名被嬴政收服的游侠。
而为两人驾车的人,已经从陈河换成了蒙衍。
嬴政坐在车里,手执帛书,慢慢看着。
但鞠子洲却能察觉到他是没法静下心来看书的。
“高级游侠和低级游侠的区分是什么?”鞠子洲叹了一口气,忽然发问。
嬴政虽说心神不宁,但还是立刻本能般地回答:“是获利方式!”
“高级游侠是指已经不需要自我劳作来赚取生存必需的生活资料的游侠,他们多数是被贵族和豪商所供养的,少数,已经从贵族的棋子上升成为了小贵族;而低级游侠则依旧以出卖劳力,为人卖命谋生。”
这份两万七千四百多字的调查报告,一个半月以来,嬴政已然熟背。
“赵国三年以来的平均粮食亩产是多少?”
“六十九斤十二两!”
两匹马拉着车踏踏踏踏地缓步行走,蒙衍坐在车外,耳畔听得鞠子洲与嬴政得问对,不自觉间挺直了腰杆。
“赵国平均耕种一亩地需要粮种多少斤?”
“粟二十五斤十一两,黍二十七斤三两……”嬴政信口回答。
他并不明白鞠子洲问这些做什么。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蒙衍坐在车外,双手抓着缰绳,手指捏得发白。
鞠子洲并不解释,只是慢条斯理地将一个个问题抛出,然后嬴政按照《邯郸调查》里面记述的东西,将这些问题回答出来。
“赵国自耕农税制……”
“赵国庸耕者数量与自耕农比例……”
“赵国金价……”
“赵国牛羊肉价格……”
“吁!”驾车的蒙衍忽然一勒缰绳,停住了马车。
拉车的一双矮马长嘶停步,随后跟随蒙衍一同前来的一百骑骑兵齐齐停步下马。
“怎么了?为何停车?”嬴政从车中走出问道。
蒙衍翻身下车,单膝跪在嬴政面前,双手平摊,掌心处奉一把造型精美的青铜短剑,一言不发。
嬴政见他不答,于是坐在车辕上,将帛书折叠,贴身藏好,问道:“你上过战场么?”
蒙衍回答:“禀君子,衍上过战场。”
“蒙氏的人,上过战场,立了功勋,在你这个年龄,不应该只是个区区六等爵官大夫。”鞠子洲随意说道。
“衍乃是旁支庶出,得家主垂怜,故能得蒙氏。”蒙衍的头垂了下去。
“你今年多大了?”鞠子洲问道。
“衍如今已经三十四岁。”蒙衍闷声回答。
鞠子洲点了点头:“你已经不再年轻了,食量比之十年前下降了许多吧?”
三十来岁,在这个时代里已经算是步入老年了!
“衍虽老,却还有赴死之勇力!”蒙衍语气激昂,服老的语句里自带一种铿锵。
“你已经老了,即便有勇力,又能做什么?”鞠子洲问道:“你知道带兵打仗,每战必胜的诀窍吗?”
“衍不知。”蒙衍语气萧索。
“你知道练兵强兵的法门么?”
“不知。”蒙衍语气忐忑。
“你知道如何能让兵士前赴后继,一往无前,死不旋蹱么?”
“不知……”蒙衍喉咙梗住。
“你知道如何排兵布阵,保境安民么?”鞠子洲笑意更深。
嬴政坐在车辕上,一脸懵逼。
他不知道为什么蒙衍忽然间跪地奉剑,想要拜自己为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鞠子洲在这里不停的打击蒙衍。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看向鞠子洲,迫切地想要弄清楚这一切。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觉得席地一跪,双手奉剑,君子政就要收下你?”
“拜主之人,需要对主人有用,主人才会收下,而你什么都不会!”鞠子洲笑了笑:“你对于君子政的用处,甚至比这群游侠还要小!”
“你凭什么觉得君子政会收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从君子政手中得到权势爵位?”
蒙衍口干舌燥,冷汗直流。
他猛然抬起头,看向鞠子洲。
鞠子洲笑意盈盈,目光漠然。
他无力垂下头。
咬了牙舍弃最后的尊严想要拜主,却愕然间发觉自己原来是个废物,不仅期望的权势没指望,甚至连信心都丧失了。
蒙衍雄壮的身体微微颤抖。
鞠子洲笑了笑,立刻拍了拍嬴政的肩膀,指了指他手中的剑:“君子政宽仁体恤,有古之仁君风范!”
嬴政立刻会意,跳下车来,走到跪下之后跟自己站着一样高的蒙衍的面前,拿起了他双手掌心的铜剑:“姬姓蒙氏子衍,你愿意奉我为主,拜我为君,从此做我家奴,与我共富贵,同患难么?”
蒙衍听到嬴政的话,猛然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抬起头,看着嬴政费力地单手持剑,站在自己面前,清秀的小脸上满是严肃认真。
豆大的热泪忽地从眼眶里流出,“噗嗒”“噗嗒”落入地面,摔得粉碎。
“臣愿意!”
“自此之后,为我戈矛,令行辄至?”
“令行辄至!”
“自此之后,为我鹰犬,巡守狩猎?”
“巡守狩猎,莫敢不从!”
“主辱?”
“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