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一讲罢,看看你到底有什么疑惑。”鞠子洲将嬴政背回自己搭建的屋子,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的面前。
“我想要问一问师兄,师兄的立场没有改变过吧?”嬴政目光里满是探寻。
鞠子洲挥了挥手,打算教询离开。
嬴政却扬了扬手:“你留下来吧,做个见证。”
询张了张嘴,自腔子里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息:“唯。”
鞠子洲看了询一眼,深深呼吸:“我的立场,还未曾改变。”
“充满自信,却又时刻自疑,这是徐青城告我的。”嬴政紧盯着鞠子洲:“这是师兄的真实状态吧?”
“不错。”鞠子洲承认。
“那么师兄为何自信呢?”嬴政问道:“是因为你所拥有的义理,还是因为你已经完成了一部分的计划,你所见的所有人都在按照你的计划行事,你因此而志得意满呢?”
鞠子洲不语。
“师兄的自疑又是缘何而起的呢?”嬴政继续问,而后继续自答:“因为你害怕你会背弃你的‘民’,对么?”
鞠子洲挑眉。
“我们的义理,你教给我了,所以某种程度上,我也是一个‘鞠子洲’,我与你的思维同调,我们的所欲所求,不管你承不承认,目前看来都是一致的,你需要善待‘民’,因为你所坚信的义理告诉你,他们是你的朋友,而我是你的敌人!”
“是这样的吧?”嬴政看着鞠子洲。
他目光坚定。
一切的疑惑,在今日预设立场作出假设,而后带入情感变化、加入义理之中最核心的“斗争”之后得到解答。
嬴政看着鞠子洲:“我们的义理,是由‘关系’开始的,关系很重要,但我们的‘关系’成立的根基,在某种程度上,是比之墨家毕生所求的“人人平等”更加激进的,人与人的彻底的平等!”
“每个人与别人建立起来的‘生产关系’,都是一样的,用一根线来代表,这一预设本身就已经将一切的所谓‘神圣性’消解开来了。”
“因为王侯与臣子之间的关系、与臣子和平民、平民与奴隶、奴隶与妻子之间的关系是一样的,没有分别。”
“甚至……”嬴政越发激动了。
他深深吸气,身体久违的颤栗起来。
他颤声说道:“……甚至神灵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与别的关系更无二致!”
“什么神仙、什么君王、什么奴隶,在我们的义理之中,在我们开始信奉我们的义理的最开始,就都是平等的!”
询浑身战栗。
与嬴政的因喜悦而颤栗不同,他是在恐惧。
目下的一切理论,无论有多么的激进,都不会去以此为基础。
但嬴政却说……
“关系是平等的,但是事实却是不平等的!”嬴政死死盯住鞠子洲:“但我们的理是正确的,那么什么是错误的?”
询闭上了眼睛。
鞠子洲面色平静,甚至眼睛里满是喜悦和欣慰。
能够意识到最底层的逻辑,并且将其讲述出来,本身也就代表着,嬴政是真心的,信奉这种道理。
鞠子洲满怀期待。
嬴政继续说着:“错误的不是理,而是现实!”
“所以现实要做出改变!”
“错了,就要改!”
嬴政脸上、心里是巨大的愤懑。
他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怨怼。
然而这是属于人的情绪,是比玄鸟好上一万倍的。
鞠子洲静静地点头:“这是第一点。”
“然后是斗争!”嬴政咬牙切齿:“世上从不存在没有理由的爱与恨,这是师兄教给我的。”
“是的,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存在无缘无故的恨。”
“那么世间会有无理由的斗争么?”嬴政起身,抓住了鞠子洲的衣领,以一种近乎癫狂的语气问道:“我们的永生,需要一个理由,对吧?”
“是的。”鞠子洲点了点头。
“那么理由是什么呢?”嬴政笑起来,狞笑、惨笑。
“理由就是需要斗争!”嬴政闭上双眼,仰天长笑,笑声凄厉。
“我们的理,我们的永生,我们的斗争……”
他眼角似乎有泪水流出来了。
鞠子洲一动不动。
“因为需要斗争!”嬴政说道。
“因为需要斗争!”嬴政高声说道。
“因为需要斗争!”嬴政咆哮说道。
他耳边响彻的是鞠子洲的声音。
然而声音变化。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底泛滥。
他想大哭,又想大笑。
过往的一切在此刻重塑。
他咆哮着,他挣扎着。
鞠子洲静静地看着。
询还沉浸在方才嬴政的话语所构建出来的平等之中无法自拔。
世界是不平等的。
世人是不平等的。
神人是不平等的。
这是询的习以为常。
也是嬴政的习以为常。
亦是着天下的习以为常。
因为习惯,所以正常。
所以与此相悖的,就都不正常!
但现在,这正常不正常了。
扭曲的变为美好、美好的变为丑恶。
以往所信奉的一切与此崩塌。
这是彻底的否认,是一个理论对于一个世界的彻底否定。
理论最深切最核心的暴力像是刀子,狠狠地戳进现实的软肋。
询这个积年的老狐狸此刻大佬空白。
反而,嬴政很清醒。
他清醒地思考着。
他清醒地哭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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