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嬴政换了一身厚厚的新衣,站在雪地里,臃肿得像个雪娃娃。
鞠子洲坐在屋里,坐在炭火盆前,一边用刀子在青竹上钻孔,一边瞥向嬴政。
“怎么没在宫里学习?”鞠子洲问道。
嬴政摇了摇头:“蒙骜教授的不是兵法,反而是儒家的那一套,很无趣,于是我便向他告了假。”
“向他告假?”鞠子洲有些惊讶。
这不像是嬴政的作风。
“他教授我儒学,又拉拢了那几个以前投效我的儒生,我便知晓,是秦王教他教授我儒学的,而他所教授的儒学,目的是要让我顺服,向上顺服,顺服于秦王。”
嬴政笑了笑,笑容里透出恶劣:“但是当我真的选择了顺服,蒙骜又会畏惧!”
“提前拉拢你的部下,摆明了是要把跟你之间的关系弄僵,以向秦王输忠,树立纯臣的形象……你太顺服于他,师生和谐,不管秦王猜忌不猜忌,反正蒙骜是要难受的。”鞠子洲摇了摇头:“你倒是挺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办法。”
“如此表忠心,恐怕此次对外作战,蒙骜有很大的可能性要掌军啊。”嬴政摇摇摆摆,像个胖鸭子一样挪了过来,看着鞠子洲低头给竹子钻孔,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钻孔。”鞠子洲说道。
“钻孔?是要制造什么吗?”嬴政自然地接过鞠子洲手中的刻刀和竹子,试了试,不很舒服。
“老人说,天将旱了,我便试着做一些东西,待到天旱时候给地里浇水。”鞠子洲说道:“总要做些什么。”
“钻些孔,然后打通中心,往里面灌水吗?”嬴政问道。
“不,直接这样灌,干旱时候还算是比较浪费水的,所以我的打算,是配合规模化密植,确定庄稼与庄稼之间的间距,然后以彼间距,印此间距,在对应的位置里钻孔,并且安上细枝节,插入土中,直接往离庄稼根部近的土壤充水……”鞠子洲摇了摇头:“只是这事情,能不能成,还是两说。”
嬴政想象了一下,很是不能理解:“有必要吗,做这么多事情,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那也要做。”鞠子洲说道:“不做的话,等到开春,立夏之后,真的干旱起来,粮食减产,乃至绝收,那么两三年中,秦国都要继续对外作战,以削减人口,安定秩序。”
“届时……”鞠子洲看了一眼嬴政:“你觉得,农会还能存在吗?你的根基,还能存在吗?”
嬴政倏然一惊:“是啊,这样的话……但是师兄,国中之毒不是已经缓解了吗?我们就不能用大量建设基础工事来缓解国中之毒吗?比如修条渠,修修路的……”
“虽然很像,但“国中之毒”是人为的不公平分配的矛盾外化;而我所说的这个,是天灾催化之下的短期矛盾爆发,是剧烈的,不像一般的国中之毒那样可以通过资源分配来快速缓和的。”
嬴政摇了摇头:“不太懂。”
“不懂也没关系,慢慢来。”鞠子洲叹气:“世道艰难啊,最苦的还是这些……”
“等我当上了秦王,一切就会好起来的!”嬴政坚定说道。
鞠子洲看了嬴政一眼,不置可否:“希望吧……”
炭盆里火焰燎燎。
……
四十出头的史官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家,仆人立刻上前来为他换下衣服,并且接过他手中的竹简与雁鹅。
“大父!”十岁的小孙女闻讯跑了过来,抱住史官大腿:“大父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今日文信侯新年祝礼,与大父相谈甚欢,临行便赠了大父一只雁鹅,待会儿叫人煮了与你吃,好不好啊?”
“好!”小孙女点了点头:“雁鹅好吃,文信侯人真好!”
“呵呵,”史官笑了笑。
好人?
好人吧……或许有。
仆人端来了炭盆,史官烤了烤手,端起一杯热酒饮下,驱散了寒意,坐在书桌前,开始修缮这些天所记录的东西。
所谓的“史书”,对于他们这等人而言,不过是内部流通的“新闻”。
世间的贵族,回溯血脉的话,大抵都能找到亲缘关系,而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贵族们内部其实也是需要互相攀比,以为自己无聊的人生增添一些色彩的。
最早是比谁吃的好,而后世比穿衣、比妻妾之美、比封地大小、比钱财多寡、终至于攀比“谥号”、攀比身后名。
那么身后名用什么来证实呢?
无非就是记录下来的“历史”。
当下,大部分的国家里,君王的身侧有“左史”“右史”两个职位,左史记录动作,右史记录言辞。
记录完之后,两人汇总,得到完整的言行实录,然后内部流传,评定功过,载入正式的史书。
但这样的角色,在政治地位上,其实是对于君王的权力有一定的制约的,所以秦王便将两个职位砍成了一个职位,由一个人来专司负责记录言行。
虽然说起来,秦王还没有到达会自己去看史官记录的地步——但秦王不看,不代表别人不看。
这种可以对君王的“身后名”产生极大影响的东西,君王当然也不可能放任史官去写。
于是史官们就只能按照排定好的剧本去写,写完之后,往往还需要像写故事一样润色。
虽然原则上不能瞎写,但《春秋》之后,史官们也掌握了一种“春秋笔法”。
原则上,他们并不瞎编排事实,但他们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