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下的权术斗争,其重点在于让自己拥有别人所没有的优势,一者得民心,一者不得,则得者胜。”嬴政看着墨者安说道:“但是我师兄是不一样的。”
“他这等人,是巴不得所有人都有那些优势的,他所想要的,究其根本并不是权术,甚至也不是利益。”嬴政摇了摇头:“虽然我暂时还看不懂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但我知道,那种遮遮掩掩、生怕别人比自己有优势的事情我师兄是不会做的。”
“所以他将那些技术全数交托出去,你根本不必感到奇怪。”嬴政随口说着。
说着话,他一边用手指轻触放在桌案上的襁褓里的女婴的鼻子。
那小小的一只,五官还未长开,自我思维并不完备的女婴张着大眼睛,喜悦看着嬴政,“咯咯”地笑,只是不知道她为何发笑。
嬴政稍微逗了逗她,又问道:“我师兄交卸了铜铁炉的差事之后去了哪儿?”
“农会。”墨者安回答道:“鞠先生去了农会,组织了一些妇人,说是要去做一些小生意。”
“做一些小生意?”嬴政挑眉:“都是要做什么?说来听听。”
“鞠先生说,铜铁炉中多为男子,平日辛劳,因而多数没有闲暇自己洗衣,于是他便组织了一些妇人,去到铜铁炉中接活,为丈夫们洗衣,赚取一些辛苦钱。”
“这等小事……”
又是在让小民们挣钱。
民生么?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吧。”嬴政摆了摆手,示意安离开,又让一旁侍女将桌案上的女婴抱走。
拿起记述鞠子洲日常饮食行为的竹简看了一会儿,嬴政咬了咬牙。
“凡事须得研究,才能明白。”他说。
……
“不要乱,听我说。”鞠子洲高声吆喝着,他的声音在农会的妇人们的交谈声中穿行,终至于所有人的耳朵里。
于是众人安静下来了。
她们静静地看着鞠子洲,不明白这位贵人还想要说些什么。
鞠子洲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高声说道:“众人知道,我等这次是要去铜铁炉中接活干。”
“我要让众人为铜铁炉中做活的丈夫们浣衣。”
妇人们一言不发地看着鞠子洲。
这件事情,出发之前她们就听鞠子洲说过了。
但是这里马上到地方了,为什么又要重复一遍呢?
大家都不清楚,都有疑问,但是没有人敢问出来。
“……但是我们以后千万不能够胡乱要价,也千万不能将这些活以更低的价格外包给其他人,如果真的有需要这笔钱的,你们尽管叫他们来农会之中找活干,我会尽量为他们解决问题……”
鞠子洲高声说着,虽然知道说这些话没有用,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而且还要不止一遍地说,反复地说。
说完这些,鞠子洲继续带着众人赶路。
到了铜铁炉,鞠子洲安排众人在门外等候,自己一人进到工地里。
他在此地主事许久,虽然如今交卸,但墨者们、组织工作的少府老铁匠等人都是认得他的,也是都愿意听他的话的。
于是鞠子洲找来了刚刚忙完,浑身大汗的墨者离。
“先生。”离对鞠子洲依旧恭谨。
他敬重鞠子洲,从来不是因为鞠子洲有什么权势地位。
只是因为,鞠子洲的“义理”。
“不必多礼。”鞠子洲抬了抬手:“离,我想找你帮我一点忙。”
“先生请讲。”离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是这样的,我在农会那边组织了一些妇人,想要来做一件生意,为她们找个赚钱的法。”
“妇人……”离皱了皱眉:“先生,女闾之事……”
“是洗衣。”鞠子洲摆摆手:“目下铜铁炉这边,“卫生”观念已经慢慢推行开来,天气也越热,工人的衣物,却总是汗了晾,晾了穿,穿了汗的,总归不好,我于是想着要有些人帮他们洗衣,又觉得妇人在农事上并不如丈夫能做,便想为他们找些轻便一些的合适她们做的活。”
“原来如此。”离点了点头:“这倒是一件好事,我可去趁午休时间去组织一批有意寻人浣洗衣物的工人……”
说着,离拍了拍脑袋,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是了,先生不说,我险都忘却了。”
鞠子洲微微躬身:“那就麻烦你了。”
离立刻避让,不敢受鞠子洲的礼:“先生何必如此,此等小事,只消提一声,学生自当为先生办好。”
鞠子洲摇了摇头:“不是为我办好,是为外面的那些妇人。”
离面上一肃:“离谨记。”
“那么,我就先出去了,先不耽误你们做活。”鞠子洲说道。
“先生……”离拉住鞠子洲的手:“先生,我险忘却了,有一件喜事。”
“是何喜事?”鞠子洲问道。
“先生先前讲述过的“炒钢”之法,近些日子,少府的金匠狞与我师弟墨者悬已经有了想法,经过一些实验,确定“炒钢”法按照我们当下的器具与水平,是完全可以做的出来的,相信不要太久,铜铁炉便可以将“炒钢”法完善,制造出更好的“铁”来了!”离语气有些亢奋。
鞠子洲点了点头:“这么快,你们进步不小啊!”
“都是先生教导的好,我们现在在小炉上加了风箱和换气室,效能比以往更好……”说着,离叹了一口气:“可惜还是有些晚了,并不是在先生执掌铜铁炉时将这一切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