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的名利并不易得,我又缺少川资,是以只能在此贩卖一些冰水,顺便观望一下周遭市井小民生活。”鞠子洲笑呵呵说道。
陈琅看着鞠子洲像真的一样的假笑,同样露出逼真假笑:“师弟倒是颇有庄子风采。”
庄周为人不拘礼法,不限贵贱,劳役做得,尊贵处得。
不过这里,陈琅显然是在讥笑鞠子洲。
——当然是假讥笑。
因为两人都很清楚:对方的嘴巴里面是没有实话的。
这是这世道里的常态。
百家争鸣,侧重点在于争鸣,那么,靠什么争呢?
当然首先是理论,而后,重点是武力。
所争夺的东西是“鸣”,是比谁的声音大,而不是谁叫的正确——把叫声比自己响亮的人都干掉,自己成为唯一,那么不对也就对了,这其中,百家所看重的,唯有那最后唯一的可以合理合法地“叫”出来的权力,也就是,话语权。
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互相交流之时,以谎言误导对方、甚至以武力胁迫对方,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师兄谬赞。”鞠子洲躬身一礼:“师兄请坐。”
陈琅掸了掸身上尘灰,看着鞠子洲。
鞠子洲摊了摊手,径直跽坐在地上,看着陈琅。
陈琅施施然撩起下裳,颇有仪态,跽坐在鞠子洲对面不远处:“师弟来秦多久了?”
“此次来秦,不过三四个月而已。”鞠子洲笑了笑:“师兄呢?”
“三五天。”陈琅看着鞠子洲:“师弟可知道,这工地里冶铁事项,是由谁人负责的么?”
“墨者。”鞠子洲说道:“师兄来秦求名利,不知道是以何等的义理手段相求?”
“名实之理。”陈琅正色说道。
鞠子洲微微颔首:“名实相合,乃为有物之洞然。名者,物性;实者,物体。”
“天下之物,凡有,虽“无”者亦有其名实,名实相合,则物能循其性,天下能安定。”
陈琅有些意外:“师弟倒是极了解我刑名家之义理!”
“听过一些。”鞠子洲笑了笑:“名实之理,乃为物质存续发展之理,师兄将何以治国?”
“师弟要听?”陈琅看着鞠子洲。
鞠子洲点了点头:“师兄若是愿意,我或可以将师兄推荐给左庶长吕不韦。”
陈琅深深看了鞠子洲一眼:“师弟有此通天之途,当真教为兄羡慕!”
真有这样的路,你为什么不自己走呢?你是在说瞎话,还是手里有更好的路走?
“我想听一听师兄的义理!”鞠子洲说道。
“那么,教!”陈琅说道。
“请教。”鞠子洲微微躬身一礼。
陈琅还礼:“教!”
“名实者,事物是共也,国之为“物”,自然有其名实。”
“国之名,在其政,国之实,在其民生。”陈琅看着鞠子洲:“名为其实而行,则政无不至;实为名而行,则国无不灭。”
“此正理也。”鞠子洲笑了笑:“师兄此理,刑名诸子未曾有所阐发,是师兄所独创么?”
“不错!”陈琅傲然说道:“是我所独创!”
鞠子洲躬身一礼:“师兄大才。”
在黑暗中摸索,给思维带来新的理念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
“国之名实俱至,则能有行。”陈琅说道:“所谓名实,以名为用,以实为本,技法之进境,应时而用,以导民生之进,使民有所安,氓有所食,生有所养,死有所葬,故而名与实合,国固强。”
这话……不对!
鞠子洲侧目。
这话里面的东西,并不是什么治国的道理,而完全是他给嬴政制定的计划的表层,也正是嬴政目前在做的事情的片面的总结。
这个人……必定在秦国观察很久了!
而且,最要紧的事情是……
他必然不是什么刑名家的弟子,更不可能是什么公孙龙的弟子!
鞠子洲看着陈琅。
心中开始盘算。
首先排除掉儒家墨家。
儒墨堤显眼,了解一些的人,一眼便可以望的出来。
其次排除掉刑名家。
虽然这位陈琅言辞之间以刑名家的名实学问开宗言义,但后续的言辞的内涵,只是套了一层名实的皮,内里逻辑错乱……
“师兄打算以何法门,兴民之利,致氓有食呢?”鞠子洲试探道。
“减损,补缺。”陈琅说道:“以技法之利,得一田土之中,积粟三石,则税抽十一;王取十一;畜食十一;种留十一,农者辛勤,一年之劳所得者,不过十六。而口体之奉,须臾不可少待;腹肠之需,寸缕不能缺乏。”
“劳者愈多,而需者愈众。”
“税之所需不减、王之所取不减、畜之所食不能减、种之所留不可减,于是技法越进,民之所有,越加,亦不过勉强填补自身所需。”
“惟减少损耗与缺失,方才可以真正令人之所得有所积。”
鞠子洲抿起唇。
这种理论,以他的目光来看,大致可以说是正确的。
然而……刑名家会对经济学的东西了解这么深刻吗?
“师兄是范蠡传人?”鞠子洲问道。
陈琅吃惊看着鞠子洲。
两人对视。
鞠子洲在这一刹那看懂了他眼中的疑惑与惊讶。
陈琅有些惊诧地看着鞠子洲。
这么问的原因,当然是已经否定了自己的“刑名家学徒,公孙龙弟子的身份”。
“好快的反应!”陈琅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