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晌我一直在想,”鄂尔泰接着道:“这江山毕竟是他们家的,我何苦犯颜直谏和皇上结下怨来?”
“以后再不做这傻事了,由着他折腾去,我得保住先帝爷遗诏里的恩赏。”
“你阿玛身后有了这份殊荣,你们将来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阿玛,”鄂容安听了父亲的话,心头既感动又有一丝难过,他强笑着劝慰道:“好好的怎么就说到那上头了?阿玛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鄂尔泰没接他的话头,自顾自的说下去:“皇上是铁了心的要搞他的满汉一家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你们部里马上就会接到上谕,汉军八旗裁撤了,所有的旗丁悉数出旗。”
“有这事?”鄂容安也惊愣了,忙问道:“出旗了去做什么?”
“有谋生门路的任其自便,还想当兵领饷的就近编入绿营,或者去西北屯垦。”
“让旗丁们编入绿营,他们能吃得了那个苦?”鄂容安道。
“吃不了苦也行,那就去喝西北风!这就是皇上的意思。”鄂尔泰愤愤的道。
“还不止汉军八旗,一年以后满州八旗和蒙古八旗的旗丁也全部出旗,参照汉军八旗的做法安置。”
“那不就是再没有了八旗兵?”鄂容安惊道:“这军队的兵士都变成了汉人,咱们满州人将来依靠谁去?还不得任由汉人宰割!”
“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气成这样!”鄂尔泰又呼呼的喘起粗气,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松驰的肌肉和花白的胡子都在轻微的抖着。
“他这是要把祖宗起家的根本,满州人坐江山的倚仗都毁于一旦呀!”
“怎么会这样?这真真不可思议!”鄂容安喃喃的道。
“经过了今天的事,你阿玛心灰意懒了,”鄂尔泰颓然的道:“不想再每天进去议事了。”
“听了他们议的事,若是不说心里憋闷得喘气都不痛快,若是说了又无端的遭人家一顿抢白。”
“我也该明哲保身了,趁着还没完全撕破脸,没太遭人家的厌恶,赶紧体体面面的退下来,给人家中意的人腾出地方,兴许还能落下个好。”
“这张老脸若是再让人家抢白几次,怕是到哪去都不值钱了。”
“什么满州人,什么门生故吏也都顾不得了,能把自家儿孙顾得周全就不易了。”
“那这折子?”鄂容安试探着问。
“你明日还是进宫呈上去,”鄂尔泰道:“都知道我这几年身子大不如前,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全身而退。”
“我歇息几日就进去递牌子销假,试探一下皇上的口风,瞅准了机会就奏请退出军机处。”
“和张廷玉争了这么多年,什么鄂党、张党,只不过是皇上用以制衡的工具罢了。”
“我不和他争了,以后就以身体不适为由避门谢客,到家里来说差事的也一概不见,他们等不及了,就找别人说去了。”
“你从此后就只是我鄂尔泰的儿子,是朝廷的官员,你不是什么鄂党的人,以后也没有鄂党了!”
“我的那些个门生故吏,在我这里吃了闭门羹,少不得要去你那里兜搭,你离他们远着点儿,切记不要再搅到一起。”
“如果不耐烦往来应酬,就专一做好份内的事。如果想结交,就和吴镜湖、潘启、李侍尧、刘墉这些炙手可热的人走动得近便些。”
“你们的年岁差不了多少,能说到一处去,混得熟些总不会有你的亏吃。”
“但记住你是我鄂尔泰的儿子,犯不着去逢迎巴结他们,那样人家反而会看轻了你。”
“是,儿子都记下了。”鄂容安边恭敬的回道,边为父亲的茶盏里续上了茶。
鄂尔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语重心长的说道:“做学问要学张廷玉,做官不要学他。”
“他虽然一生勤勉,为官也算得上清廉,得到三代主子的赏识,但终归逃不出汉人重名的积习。”
“为官几十年,门生故吏遍天下,那些人依附在他的门墙,将他捧成了文人领袖,汉臣首脑,他不但不知警醒,反倒引以为傲,沾沾自喜。”
“‘张党’如今人多势众,安徽桐城张家子弟在朝为官者数十人,以前有我的‘鄂党’在,皇上乐得从中制衡,很多时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鄂党’倒了,以皇上的帝王心术,会容得他‘张党’一家独大?若他再不知收敛,离着倒霉也不远了。”
“做官还要学吴镜湖,他虽是杂途出身,也没有多少学问,甚至有传言他是攀着裙带才青云直上的。”
“刚开始我也打心眼儿里没瞧得起他,可是这几年看下来,才知道他的城府心机深不可测,难怪圣眷始终独一无二!”
“件件差事办得干净利落,上的折子也是奏一件准一件,从没有驳了的。但御前会议时却极少抢风头,听了百十句也未必说上一句。”
“待人向来都是一派谦和,从不摆中堂爷的架子,僚属们谁家有了急难,他总是第一个出手相助。”
“把手下那么多人都调教得服服贴贴,却从来没人说他有朋党。”
“京师、江南两个大学堂每年招生,军机上照例要有人出任主考的,别人都争着去,以便广纳门生,占尽座师的风光。”
“可是他从来都是把这差事推出去,一任主考都没做过,这是多深的心机!”
“要说他有党,那只有一个,就是‘帝党’。以当今的春秋鼎盛,天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