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候,在场的众人谁敢来接这个话茬?一时俱都沉默不语。
乾隆接着道:“纵是你们不说话,心里也是清爽得很。”
“若是这个朝廷从根基上烂透了,到了大厦将倾的时候,任谁也是靠不住!那才叫一个树倒猢狲散!”
“等到江山换了主子,什么满州人,什么旗人,都老老实实的去新朝廷做个顺民,有的还想着巴结个一官半职。”
“什么前朝的恩典,什么爱新觉罗氏,怕是都懒得想起了!”
“所以不要再一味的说什么满汉之分,这江山是满州人打下来的不假,但现在缴纳赋税的是汉人,上阵杀敌的是汉人,连大多数官员都是汉人。”
“咱们满州人若是一直居高临下的凌驾于汉人之上,汉人又怎能不同朝廷离心离德?”
“当年蒙古人的金戈铁马横扫天下,所向自己和汉人分得蛮清楚。”
“将全国的百姓分为四个等级,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把人数最多的百姓划分为最低的一等。”
“把汉人博大精深的文化视为洪水猛兽,避之惟恐不及,死死的拢住蒙古人,生怕被汉人同化。”
“结果怎么样?到底是被最低一等的南人给夺了天下,自命‘大哉乾元’的王朝,立国不足百年便土崩瓦解。”
“自满州人入关算起,到现在刚好接近百年,殷鉴不远,咱们君臣敢不凛凛畏惧吗?”
“类似的话朕之前就说过,只不过没有像今天说的这么透彻而已。”
“自现在起就逐渐取消满州人和汉人的差别,先从旗营和绿营开始做起,其他的地方以后逐一理顺!”
这番话说完,张廷玉、刘统勋两个人心头一热,不仅为乾隆的远见卓识所打动,更是觉得皇上和自己近便了许多。
弘晓、鄂尔泰和讷亲的心里可就不是滋味了。
尤其是鄂尔泰,正因为他是满州人的身份,才能做了首席军机大臣,排在了年龄比他长,资历比他老,能力比他强的张廷玉前面。
鄂尔泰打雍正朝就位极人臣,圣眷始终不减,也是心高气傲惯了的人。
今天见自己的一句话,引出来乾隆这么一番长篇大论,当着众人把自己一通数落,话说得又这么难听。
他在那里振振有词,自以为都说在了理上,可是在鄂尔泰听来,他说的句句都是大逆不道,数典忘祖的狂悖之言!
若是没有满汉之分,没有华夷之辨,当初何必要逼着汉人剃发易服?使得很多原本已经降了的汉人又反了,最后杀得是尸积如山,结下了血海深仇?
从康熙朝到雍正朝,又何必搞了那么多的文字狱,一杀就是成千上万人,弄得全国上下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没有你祖上打下来这锦绣江山传到了你的手上,能轮到你在这里冠冕堂皇,颐指气使?
鄂尔泰越想心里越气,要是你阿玛现在能从棺材里爬起来,听了你这些混账话,准保会一个窝心脚踢死你个小王八蛋!
若是在他刚继位时说出这样的话,朝堂上下立马就会掀起轩然大波!满州大臣,宗室王公们就会联名上劝谏折子,非得逼迫他让步不可。
可是短短的七年过去,现在回过头仔细一看,才猛然发现政局和朝局都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先是敢于提出不同政见,维护祖宗家法和满州人利益的宗室亲王都退出了权力中枢。
跟着又是各部堂里掌握实权的大多换成了汉臣,满人都成了摆在那里受人供奉,却不哼不哈的泥菩萨。
接下来京师大学堂毕业的学生一批又一批的进入了从中央部堂到地方省府县的各级衙门,底层的实权尽数被他们掌握在了手里。
这些人几乎是清一色的汉人,而且多是平民百姓家里长起来的,他们对皇上的这些新政是发自内心的拥护赞成,死心踏地的贯彻执行。
满州人里也有一些手握重兵的武将,比如兆惠、傅尔丹、傅恒、阿桂他们。
可是他们本身都是功成名就,被皇上宠信有加,别说根本不可能对皇上有二心,就是真的有了,他们统领的可都是绿营!
军中的各级将佐绝大多数都是汉人,他们会跟着满州将军一条心的犯上作乱,替旗人争好处?
这几年造出来的新式武器全部分配到了绿营里,旗营兵士还都拿着老式的火枪和鸟铳,有的甚至还是马刀和弓箭。
粘竿处、内廷侍卫、内务府各营、步军统领衙门、丰台大营都成了汉人的天下。
京畿内外的守军和巡捕兵力被吴波和刘统勋抓得死死的,连弘昼都插不进手去。
全国各省,甚至是海外绿营大军的兵权都被乾隆自己牢牢的把控着,各省水陆提督只听他一个人的旨意行事,任何人都休想染指。
几年下来,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一股势力可以制衡皇权了!
乾隆瞅也不瞅他一眼,接着说道:“旗营里面也有好样的,弘晓你明日让兵部行文给各个旗营。”
“趁着吉林和乌里雅苏台要按照新军制改编绿营的时机,有愿意到绿营里面任职,将来在战场上挣个功名的,都可以报名上来。”
“让兵部将这些人的履历都奏进来,朕要亲自考核他们,真有那好的,加一级到绿营中任职!”
众人一时还没明白皇上的深意,以为他是为了安抚旗人才想出的法子。
只有吴波心里清楚,乾隆的这一招釜底抽薪可是太阴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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