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这事来,潘启的胸中就像压了一块巨石,不知道有多少次在夜深人静时醒来,想起两个好兄弟,泪湿枕畔。
在去年十月底出海去爪哇之前,他思量着自己过年赶不回来,这事总不能一直瞒着两个兄弟的家人。
不只是因为良心上过不去,这事也是根本瞒不住的,他们俩个做的不是什么紧要的差事,就是平时再忙,过年也总要回家的。
他差人去冯守成和郑福两人家中送了些银两,顺便透了些口风,说二人受差遣往南洋送信,不巧赶上了那边的许多华人被害。
虽然目前还没有两人的确切消息,但估计是凶多吉少,潘大人马上要出海下南洋,几个月后回来,就能带回准确的消息。
在巴达维亚城的时候,东印度公司方面矢口否认曾经有人来送过吴中堂给瓦尔庚尼尔的信,但是潘启压根不相信他们的鬼话。
他暗地里派出人手四下活动,最终买通了一个曾在东印度公司的打杂的爪哇人,他说曾经见过两个自称是来自中国的人,说是有信送给总督瓦尔庚尼尔。
后来他们被请进了总督的办公室,却再也没见出来,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人要么被杀了,在天黑后从后门将尸体运出去扔进大海里。
要么就是被关进了总督府地下室的牢房里,总之也是凶多吉少了。
那个爪哇人大概描述了两个送信人的身材、长相,手下人回来告诉了潘启,潘启听了,不禁悲从中来,这两个人不是冯守成和郑福,还能是谁?
如今他回来了,拜见过爹娘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去探望他们的家人。
到了同安县城外,他下了马车,让兵士们将马拴在了一片林子边上,把马车也停在了那里,杨成贵差两个人看着,其他人跟在潘启四周,步行进了县城。
他先去了冯守成家,冯守成的爹娘和媳妇见他面容悲戚的进来,忙眼巴巴的向他的身后瞅,却不见守成的身影,不用问也知道了结果。
守成爹一拳砸在门框上,老泪纵横,守成娘呼天抢地,放声大哭,守成媳妇用帕子捂了嘴,泪如雨下,两个年幼的孩子见了这情景也吓得嚎哭不止。
看着这凄惶的场面,潘启再也抑制不住,以手掩面,痛痛快快的跟着哭了一回。
到底是男人经得住事,守成爹最先止住了,思忖着潘启现下的身份,不好太过慢待了,这才张啰着让儿媳妇烧水沏茶。
潘启此时哪有心思喝茶?陪着聊了半晌,临走时,他掏出一张两千两的银票塞进守成爹手里。
守成爹作势要推辞,被他将手摁定了,道:“冯伯,守成不在了,家里的事情都该我担起来。”
“守成大哥的遗骸都没能入土为安,我一想起来这心里就绞着劲的疼。”
“这点儿银子留作家用,你们全家计议一下,若仍想住在这县里,我会跟刘知县打招呼,自然会有关照。”
“若不想在县里住,就举家去京师找我,我会把一切安排妥贴,以后照料起来也方便。”
从冯家出来,看看已近晌午,潘启找了县城里最大的一家馆子,请大家饱餐了一顿。
吃罢饭出了馆子,转向城北的郑富家,走了约一刻功夫便到了。
“杨兄弟,”在郑富家院子前站了,他对杨成贵道:“依旧劳烦你和兄弟们在外候着,我一个人进去就好。”
说罢,他抬手要敲院门,却见院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门开了,他迈步进了院子。
转过了照壁,远远的看见有三个男人站在正屋的窗下,他不禁一愣,停下了脚步。
那三人中,有两个人是长随打扮,另一人身材壮硕,衣着华丽光鲜,一看便知是那两个长随的主人。
因他们都背对着自己,看不清长相,只听那主人模样的隔窗向屋内说道:“小娘子,你一个人独守空房这么久了,眼见着是没有盼头儿了。”
“人生苦短,何必这么委屈着自己?若是嫌白日里人多眼杂,抹不开脸面,你好歹应承一声,我天黑时再过来。”
“金爷我有花不完的银子,准保让你里外都称心,嗯?”说罢,三个人一起放肆的淫笑起来。
这时只听见屋内传来女人的怒骂:“滚!你这无耻的恶贼,别在那里痴心枉想,我就是一头碰死,也不会遂了你的心!”她说话间,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
那人还要再说,这边的潘启已经是怒不可遏,疾步向前,口中喝道:“哪里来的无耻之徒,敢在这里撒泼?”
他这一喊,吓了那三个人一跳,忙回身来看。
潘启这才看清说话那人的模样,二十几岁的年纪,长得肥头大耳,面皮也还白净,只是左额上鼓起一个鸡蛋大的肉瘤,破了相。
那人把潘启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穿着平常,身材也不甚高大,像个斯文的私塾先生,虽然言语上颇有气势,但毕竟只是一个人,居然敢来多管闲事。
他不屑的说道:“嘿,你小子敢骂大爷无耻,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想充好汉也得找准了庙门儿。我问你,知道大爷我是谁吗?”
“哼,我还真想知道你是何方神圣。”潘启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说道。
一个长随抢先撇着嘴道:“说出来吓死你!听好了,这就是同安县里赫赫有名的金家少爷,金牛角!金爷!”
潘启一听他的浑名,再看看那额头上那个肉瘤,若不是此时满腔怒火,他就能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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