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尧认识二爷超过二十多年,跟他单独说的话不超过五十句。
自周清尧记事起,二爷就不跟着老大和其他兄弟住在一起,只是逢年过节或喜庆日子会和大家见个面、吃顿饭。表面上根本不管暗金门的事。兄弟们想知道二爷到底在干什么,老大总是说,师弟继承的是和他不同的本事,专门研究陵墓构造和机关知识,住在单独的木工屋子里捣鼓陵墓建筑。只要下斗遇到堵住的墓道和打不开的墓门,老大就去找老二,很快就能破解。除了老大,暗金门中其他兄弟见到这位爷的次数屈指可数。
大概在十几年前,胡老三还是个青涩少年的时候,二爷的腿就在研究事故中废掉了。据说是木工房子爆炸,二爷失去了双腿,从此出现得更少。但鉴于老大耿耿于怀此事,而且隔三岔五就要夸一夸自家师弟天资聪颖,可惜老天爷不长眼,暗金门的其余人想要淡忘二爷的存在很难。
二爷虽然身有残疾,每次露面时只要淡淡地往人身上扫一眼,就让人一个哆嗦,性子也不苟言笑,缄默不语,只偶尔冒几句冷门到极点的犀利提示,暗金门里每人都恭恭敬敬地叫他二爷、二大爷,把他当成神一般的存在。
胡老三也不例外,他性子大大咧咧,也知道自己脑子笨,见到二爷就不敢多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和这种人相处。尤其是在看到了平时吼声如雷的老大,在对二爷温言软语地说话的时候,胡老三的世界观都要重塑了。
如今在这种情况下和二爷不期而遇,周清尧像一只见光的老鼠,恨不得把自己钻到个地洞里去。他心里忐忑,希望老大不要拿周清尧就是胡老三这种“小事”来烦二爷,更不要提及他“叛出师门”这种“芝麻粒的事”。
岳北介绍完关北海后,只告诉文先生:“那位是关教授的弟子小周同学。”并没有说他的全名。周清尧对岳北感激涕零,暗自决心以后一定要支持岳北新书的正版。二爷是没有见过周清尧的,只要他努力装得像个学生,不露出破绽,二爷就算是神仙也算不到他就是胡老三的。
几人安顿坐好后,那名沉默寡言的圆脸少年给每人沏了一杯茶,尖如针状的墨绿色静静地沉在天青色的杯底,散出沉郁的香气。
岳北赞道:“好正宗的毛尖,一根都不浮起来,这可是上品。”
文先生淡淡道:“泡毛尖是最简单的,若是其他茶,阿卓还得多打磨才能入得我的口呢。”
那圆脸少年满脸通红地鞠了一躬,退出客厅。周清尧对他有印象,在二爷瘫痪后,每次都是这个年轻人给二爷推着轮椅,据老大说是二爷的养子,可惜在大爆炸中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周清尧闭上嘴,少说就少一分暴露的危险,听着文先生、岳北和关北海聊天,只觉如坐针毡,所幸他们来此的目的明确,话题始终围绕着故宫和样式雷。
“文先生的样式雷图纸真的是雷家祖坟里出土的?”关北海很在意这件事。
文先生悠悠地啜了口茶,慢条斯理道:“关教授是专业人士,真假一看便知,至于它到底是墓里的、还是流落在外的、或者是雷家后人变卖的,又有何分别?”
关北海听出文先生不想透露图纸的来历,这也是人之常情,尤其是潘家园这些店面的掌柜,哪个没有点灰色渠道,便点头:“样式雷图纸下落不明的有许多,能找到总是好事。”虽然他私心希望找到的图纸都能回归国家,但他也不能强人所难,特别是文先生看起来是个行家,能把图纸保存得好。
岳北迫不及待:“别光说不练——假把式啊,文老哥,让我们看看呗,正好关教授这个专业的能帮你参详。”
真是奇怪,文先生即使是在说话的时候,嘴角也永远不会超过10度:“阿卓,拿进来。”
声音明明很低,客厅外的圆脸少年却无声无息地出现了,怀中抱着一个红漆的盒子,放在茶几上,正对着关北海和岳北,盒上描着两个仙童的图案,他们捧着一个蒜头的宝盒,宝盒顶却是凸出的铜雕,雕了只金色的螭虎头,看不到锁孔。阿卓手指灵巧地把螭虎头来回转动一定的角度,然后双手同时捏住画上两个仙童的肚脐,只听‘咿呀’的一声,盒盖上画的蒜头宝盒就翻面朝上,盒盖上出现了圆形的孔洞。
“好巧妙的机关。”岳北一副恨不得把这个也写进书里的激动样:“也是古董宝物?”
“是改制的机关盒。原本上面没有螭虎头,只有两个仙童捧着蒜形宝盒,同时捏他们的肚脐就可以打开,名叫合和盒,我加了点难度。”
文先生说得轻描淡写,关北海却动容不已,他也知道这种特制的合和盒难得一见,机关多用木制连接。如果是古董,应该早已损坏。看这个机能还如此完整,必是文先生自己进行了修缮,而且还在这基础上增加了更复杂的构造,如此一来,光是这个盒子的价值,恐怕不比它装的样式雷图样要低。
真是个谜一样的人物,关北海不由得想,比想象中的造诣更深。
盒中露出的白色的卷轴,两旁竖插着几片圆形的玉璧,红丝线交织穿过玉璧眼,把卷轴固定住。阿卓灵活地解开红丝线,取出卷轴,卷轴顶端有个小钩子,阿卓先把站在椅子上,把钩子挂在墙顶的挂钩上。关北海他们开始不明白为何要如此,等阿卓把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长长的卷轴接近两米,从天花板垂下,悬在离地面几厘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