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李记十六岁,有一次无意间经过书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惨叫,他好奇下,顺着门缝往里瞧,登时看到二叔杨漓一掌打在李忠唐胸膛,而杜屏音扑过去,杨漓挟起一柄剑,无情地将她和李忠唐刺穿。
李记本欲相救,可惜一身功力不及杨漓,只好隐忍数年,伺机等待。
往事历历在目,李记心痛不已,兀自恨道:“那狗贼妄图李家之势,好投靠大周朝廷,我怎么也不会让他如愿,迟早要除去此人,四年了,李记忍他够久了,他如今还在欺压秋梦,我绝不放过他!”
柳枫现在已完全明白李记先前隐藏武功的初衷,也不再怪罪,脱口道:“你暗自练习剑法,我想他定有耳闻,可能有所顾忌。”
李记暗自低叹,沉吟了一会儿道:“你们有所不知,先父生前笼络江湖好汉,也培养了很多好手,就等着复国的那一天,杨漓正是知晓这些,贪图李家势力,才趁机对爹下手,可他没想到爹留了一手,那些人早已归我管制,正因为这样,我才有命活到今日,怕他暗害,只好装个傻子,与他周旋。”
众人不由一阵唏嘘,没想到杨鹄竟被亲弟害死。
李记望望柳枫,道:“你知道秋梦为何要自尽么?哼,如今的杨漓,已非昔日杨漓,早已被人取代,那日,秋梦无意间瞥见他的真面目,才失魂跑到河边,好在有少主救她一命。”
天绍青恍然道:“难怪我看她回来时一脸害怕,原来如此!”想来那夜方秋梦定将所知,悉数告知了李记,他们夫妇倒也互相信任。
李记摇头苦笑,环视屋子道:“先父死后,我便将此置为内室,想必目下是时候进去了。”
李记走到柜子旁侧,使劲儿一推,那柜子顿时往左移去,露出近丈宽的空洞,呈方形,与柜齐高。
李记点亮一盏灯,率先进去,柳枫等人也便跟在后面。
柳枫没走几步,回头听见天绍青叫他:“柳大哥,我去外面看着,方秋梦不一定能应付,我怕她有危险。”
柳枫知她说的是杨漓,点头应允,又吩咐她小心,如无必要,别起冲突。
天绍青一一答应,走至外面,天已黑了,方秋梦掌灯坐在院中,面前摆着一张石凳,正独对一盘棋局自娱,见她出来,抿嘴一笑道:“绍青姑娘,和我对弈怎样?”
天绍青见她虽在说话,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实则目光乜斜,有意无意地扫视四周。
天绍青了然于心,嫣然道:“好啊,只是我不常下,你可要让着我。”就势放下剑,近前坐定。
这时,柳枫与蓝鹰翔等人已走了好些路,过了长长的甬道,到了一间宽敞的密室。
李记点燃壁上几盏枯灯,亮光一照,墙上两幅画像登时映入众人眼帘。
蓝鹰翔一眼看见,就地跪下,恭敬道:“先皇、主公,鹰翔来迟!”
柳世龙与蓝少宝身为晚辈,不好推辞,微一对望,也稽首而跪。
李记瞅着画像发愣片刻,也与蓝鹰翔并肩跪定。
原来父亲李忠唐如此忠唐,此番他才明白父亲苦心,因何会培养人手,心中欣慰,再无甚抗拒。
两幅画像,一个中年,一个少年,眉宇之间透出的英气却惊人相似,如果说,李存勖的面貌取一半,李继岌的相貌取一半,两者相溶,那真就是一个柳枫再生。
画中人的眼瞳,柳枫的眼瞳,重合的目光,逼视人心,是那般相似。
魂牵梦绕数年,柳枫如何也料想不到如今,此时他已无语哽咽,目盯画像,专注地望了许久。
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自己父亲的真容,从小的记忆唯有在幻想中渡过,他与父亲的骨血相溶,却感觉父亲亲切又遥远,每次只得在梦中勾勒父亲的音容。
李家的荣耀和光鲜,只换来这一刻的两幅陈年画像,徒留了太多遗憾。
柳枫心头激荡,涌起无数泪水翻滚,眼眶湿润,怔怔地回想李唐的种种,朗朗星光在两幅画像间来回流动,最后目光停留在那年纪稍轻的画中人面上,缓步上前,手指发颤,伸手抚摸画中人的面庞,手指却不敢随意触下,生怕不小心会令这瞬间的幸福消失,是故双手停住,喃喃低语道:“这……就是爹,我爹就是这样的……”
这一刻于他而言,可谓犹如梦境,他幻想过父亲的面容,但从来都是模糊的影子,从无真正地看清过。
世间悲悯何其多,却有他这样的,只能对着一副画像,回忆父亲的音容。
皇孙,说来身份高贵,说穿了,他不过是个没有父亲的可怜孤儿。
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自己的毅力,需要自己勤勉,渡过漫漫长夜。
在此刻这位雍容华贵的王孙公子面前,他身上的锋芒尽皆不见,成为了一个对父亲怀有无限思念的孩子。
喃喃着,自言自语着,激动着,颤抖着……
好似父亲即将从画中跳跃出来,正在朝他微笑,给他安慰,他似乎还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枫儿,我可怜的孩子……”
柳枫顿时泪水满眶,目盯画中的年轻王孙,失声道:“爹……”不由自主地伸手触摸。
长指刚一摸上,那画面登时落下层层灰尘,霎时迷了他的双眼,落在衣衫上。
“少主!”李记见此,抢在前头,替他掸去灰尘。
柳枫不甚在意,一味瞅着画像,自语道:“爹,枫儿终于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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