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下船前这个早上,侍人们纷纷开始归置行礼,李氏却郑重其事地梳妆打扮起来。选衣服,束发,涂抹脂粉,每一件事都做得十分精心仔细。来到这个世界七八年,桓姚从来没见她对头脸这般上心过。
稍一想,便知她是为了什么。
原本,她还担心李氏对桓温心存怨气,为确保万无一失,路途上还特意跟李氏暗示,此去回到建康,她们能依靠的,只有桓温。可如今,看到李氏真的这般违背自身心意,为“夺宠”而费尽心思,桓姚却反而心头难受起来。
说到底,这全都是为了她的一己之私。
桓姚埋首在李氏身上,低声道:“姨娘,是我对不住您。”
“尽说傻话。”李氏伸手揽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哄她入睡一般。看着她至今还有些淡淡伤疤的右手,心中默默道,阿姚,姨娘再不会让你遭这样的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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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船,桓姚和李氏乘着桓府前来接应的马车,一路从码头坐到了桓府,直到二门处,才被请下了马车。
“七娘子,五姨娘,一路辛苦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迎上前来,向桓姚和李氏屈膝行礼。
尽管已经五六年不见,桓姚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胡氏,这个亲自折断她右手的侩子手,她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但此时,她还是笑着,客气有礼得仿佛以前的事情都已经是过眼云烟被彻底忘怀了一般,“胡嬷嬷不必多礼。劳烦你在此久候了,可是母亲有何吩咐?”
胡氏也笑着道:“奴正是来传话,郎主和公主在东苑等着二位呢,七娘子,五姨娘,请快随奴来罢。”
七八月的酷暑天,桓姚一眼望去,白花花的太阳,竟也没安排个小轿或撵子。她们本就是风尘仆仆,再一路疾行半个多小时走到东苑,恐怕是面红耳热汗流浃背。如此,再美的女子,姿色也要打个对折了。
因此,桓姚并未像以往一般面对东苑的人就诚惶诚恐,抬头看了看天空,淡淡道:“日头真大,胡嬷嬷来时都未让人带几把伞来?如此,这一路走到东苑,我与姨娘恐怕都要在父亲母亲跟前失礼了。”
此话先是责备了胡嬷嬷的粗心,再又阐明了自己并非要怠慢父母,反而是因为守礼和重视才更要注重仪容。
说完,桓姚转头吩咐知夏:“去把车上的伞拿两把下来。”一路都没用伞,伞都收在放随身行礼的车中,翻找还需得一小会儿时间。
待撑好了伞,桓姚和李氏这才跟着胡嬷嬷往东苑走去。
胡氏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很快便晒得满头大汗了。
原本,南康公主听说李氏的脸已经恢复了,想到她以前的盛宠,而前几年自己又那般磋磨过她们母女两人,心中颇为忌惮,于是便和胡嬷嬷商量出了这招,完全不给她时间梳妆打扮,让她满身狼狈来见桓温。如此,即使她的脸再美,阔别多年重逢的头一次见面,期待颇高的桓温,必定是要失望的。
为了这个主意能成行,胡嬷嬷牺牲了自己,直接顶着大太阳就来传话。却不想桓姚如今不按常理出牌,竟然不是如以往一般一接到传唤便一刻也不敢耽误地往东苑去,而是从容地等侍人撑好了伞再动身。而且,桓姚如今竟敢明目张胆地不把她这个公主身边的红人老嬷嬷放在眼里,明明一句话的事情就可以让侍人多取一把伞,但她竟然就直接吩咐侍人只取两把伞。眼看着她晒成这样,也完全无动于衷。
不过,随着驸马集内外大权于一身,如今也打算常驻建康,南康公主的地位在桓府早已经不如往日。身为奴婢,她到底还是不敢明着跟两位主子较劲。只好把所有气焰都吞进了肚里。
李氏和桓姚母女走进正厅,这才让人知晓了,什么是珠玉在侧,满堂生辉。这两位不同风情的绝世美人,简直照得整个屋子都明亮起来。
自从打定了主意要将李氏送到桓温身边之后,桓姚便开始有意识地为李氏调理身体了。经过接近两年的养护,李氏脸上身上,早几年苦难生活留下的痕迹都已经被消除。如今的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正是风情无限,又有岁月积淀的沉静,整个人的气度,比以往反而更胜一筹。
自她一进来,桓温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许久没有移开。再一看旁边已经完全长成的桓姚,更是对母女两人满意之极。
“如今也快到哺时了,李氏和七丫头,便留下来一同用个便饭罢。”毕竟是五六年不见,南康公主整个人都老了不少,如今看来实在是个完完全全的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了。当着桓温的面,她脸上的笑容倒是颇为温和热情。
桓姚和李氏两人正要谢过,却见桓温摆摆手,道:“先让她们回去歇息,赶了这么久的路,她两人都是柔弱娇女子,想必是累极了。”
南康公主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面不改色地道:“瞧我,李氏和七丫头回来,高兴糊涂了!还是驸马想得周到,如此你们便先下去歇着罢!”
“回去看看,院子里可还有什么短缺的,只管派人来跟我说。”两人告退之前,南康公主还特意嘱咐道,真真是好一派体贴大度的主妇模样。
看下人带路的方向,桓姚直到走到院子门口,看到匾牌上“和芳院”几个字才知晓,这竟是李氏失宠前住的院落。
比起芜湖院,自然是气派了不知多少倍。可以说,和芳院是整个桓府属于桓温的后院中,仅次于东苑和华章院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