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夫人道:“还得等等。你指着老潘给你做,他家里刚出了白事,偏你要的又是常戴的,我总觉得意头不好,让他出了七再来。”
申夫人目光落在冯夫人略显隆重的缂丝牡丹纹的褙子上,微微笑道:“不急,都不是紧着要用的。”说罢,倒了一杯茶,握在手里,只听见四周低语。
“这帖子下得急,没来得及去京里打听。”
“我倒是听到了点儿风声,说是与贡品有关。”
“万寿节不是刚过吗?”
“兴许是宫里娘娘们的寿诞?”
“若是东西得脸,咱也就光宗耀祖了。”
老阳楼掌柜亲自进来添了一次水之后,又来了一个护卫进来传讯说明王殿下到。厅内的人皆站起来,规规矩矩站在两侧,噤声屏气。只听见门外脚步声叠起,来人不少。
明王不过二十出头,面色光洁,白润如玉,双眉入鬓,眼眸圆亮,穿着深紫常服,头戴金冠,腰缠玉带,走在最前面,随从跟着站在身后。颇有些意气风发的姿态。进屋站定,待众人行礼,抬手又示意大家免礼赐座。
明王又对身侧一个穿靛蓝长衫的人,指指身边的椅子说:“伯鸾,你也坐。”蓝衫人点头掀袂端坐。只见那人剑眉,单凤眼微睁,黑眸有些冷意,薄嘴唇,肤色黝黑,两腮线条硬朗,下巴也显得棱角。
不知是何等来历,竟可与明王平起平坐。
杭州知府李大人悄悄虚坐在一侧。
待掌柜带着人换了新的茶盏退下,明王才道:“苏杭人杰地灵,乃才子辈出之地。父皇立意再次南巡,本王受父皇嘱托,主持修饬行宫。”
“这行宫的采买虽是归十二监,江南织造也是有了备案,但父皇体恤宁妃娘娘忆苦之心,特许行宫改建完毕后,娘娘归省,亲自裁夺采买事宜。”
“今日是想听听诸位的想法。入皇家采买,尔等应该明白是个什么契机。”明王说完,端茶掀盖吹了吹。
八年前,万勰帝曾南巡至杭州府,行宫建在西郊。万勰帝在这行宫住了三十又一日,其间,三探灵隐寺,五访西湖断桥。如今又要南巡,足见万勰帝之情。那三十一日,足足花了白银三百七十万两。杭州知府因接驾有功擢升至巡抚。
不光是苏杭两地的商户,京城的商号也提前打点了关系,试图分一杯羹。
据说点珍阁当年使足了劲,不过是找到了一个小太监。正好那日万勰帝夜游西湖,站在断桥上,派了身边的何吉安去请于妃。
这小太监适时地递上了一把点珍阁进献的西洋千里眼,说是能将月宫里的嫦娥那婀娜的身姿看得一清二楚,万勰帝不光看到了嫦娥,还看清了远处西湖上泛舟抚琴的娉婷女子的容貌,那女子冰清圣洁,像极了触不可及的嫦娥,圣心大悦,招了这女子伴驾,即封为王淑仪,后又封为宁妃。点珍阁也因此一跃进了龙门。
明王话音一落,冯夫人渐渐直起了腰,一副有备而来又势在必得的模样。
申夫人埋着头,一颗一颗地数着手腕上的珍珠手钏,这浑水与她无关。自己是经营的是小娃娃们的玩偶买卖,那些玩意儿皇帝也看不进眼去。若找上她,大不了,捐点儿银子了事。想至此,她便轻松了许多,气定神闲地端茶润喉,听众人东长西短地说着。
在明王面前,这些人既想要占位子,又想要稳住面子,心急火燎,却不敢面红耳赤。所以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也没商讨出个眉目。
只听见一人说:“如此说来,谁也不能独占这鳌头,否则失了公允”
明王抬眼看了看众人,道:“接驾体大,请诸位前来一起商讨。既然收到了本王的帖子,在座的所长所短,心中自然也是有一本子账的。也不必忧心公允一事,最终选了谁家的,不选谁家的,自有宫中的考量。本王也见不得那些腌臜手段,诸位切莫伤了和气。”
最后一句,语重心长。
今天哪里是“听想法”,这是敲打啊!李大人缩在一旁,擦擦额头的冷汗。
明王干脆亮出了章程:“三天,诸位先拟个清单吧。”
这就是要商户们进贡了。众人一凛!俯首连称英明。
申夫人低头捏住手钏,心中讪笑,自己那点儿装穷的如意小算盘,简直是班门弄斧!只怕家里地窖里有多少粒米,官家那里都是有数的。
又转头对蓝衣人说:“伯鸾,我这几日难以分身,你留在杭州府收一下清单,如何?”
伯鸾点头称好。
明王又道:“我听说,你们这儿出了一个做玩偶的铺子?”
“那是申夫人的玩具铺子。”李大人连忙躬身应道。
“申夫人何在?”明王问。
申夫人一惊,忙整了整衣衫,起身埋着头走到厅屋中央叩首。
“起来说话。”明王道。
“是。”申夫人连忙站定。抬头问道:“民妇敬听明王教诲。”
对于她的奇怪腔调,明王皱了皱眉头。正欲开口说话,不想,有人打翻了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