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消散,晨光破晓。
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叫女孩知道,即使醒了,自己仍然在雪洞里,先前不过是一场梦。她试着动了动手脚,已然麻木没了知觉。额头磕破的地儿刺痛得紧,不过觉不到血在流,大约是已经干涸了。
不能死在这……必须活着。阿娘走前嘱咐过的,她记得。她狠了狠心,朝着自己舌尖咬下去,熟悉又怪异的血腥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疼痛刺激着头脑,叫她不至于再昏过去了。
雪洞里头黑漆漆的,只有枯草缝隙中隐约透进来几丝微弱的光亮,也如杯水车薪一般,根本就什么都照不见。女孩哆嗦着嘴唇,拼劲了力气撑开手指,一点点摩挲着整个手掌。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两个时辰,也许是半晌,手上终于有了点暖,洞口也终于进来了光。
彻夜的大火烧去了半座山的积雪,黑白与红斑驳狰狞,孔雀山便变得丑陋不堪。就像天公不满似的,很快天色又阴沉下来,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花铺天盖地而来,硬要将这片土地重新洗刷干净,归于素白,一分一寸、一毫一厘都不肯放过。这一天没有风的呼号,只能听见簌簌落雪声,安静得简直叫人抓狂。
女孩学着阿娘的样子,抓起一把积雪揉搓,忍着撕裂般的疼伸展开筋骨。看来,老天还不算逼她上绝路,这场雪来得太及时了,大雪封山,好啊……那帮子贼人无论如何不能再大肆搜山了。
她知道,只要自己能出去,就还有一条活路。女孩想,既然这么多年来,每次天都不真的绝她,她就绝不会辜负了这番美意……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眼皮昏沉带泪,思绪却清澈如山泉融水,肆意叫嚣,横冲直撞,陈年往事桩桩件件随之躁动,彻底断了良夜好眠的愿景。屋里没熏着香料,沈渊从梦中陡然醒来,过于干净的空气让她无所适从,可临睡前,明明也是她自己说脑仁疼,叫撤走了香盘的。
但凡住在州来,她还没有过这么难受的时候。
关于孔雀山的那场梦境许多年不曾做过,一旦涌现出来,就是刻骨铭心的磋磨。沈渊醒得很平静,恍惚意识到前尘往事尽消散,双眼立时开始失控,眼泪珠子开了闸一般,打湿了半幅丝绵枕头。
这晚是绯月值夜,听见暖阁中的召唤,当是屋子太闷,睡得难受,挑了一丝帘帐透透风。借着一盏烛光,只见她家主子鬓发散乱,眼角潮红,泪水控制不住涌出,大颗大颗滴在软枕上。
大丫鬟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赶紧蹲跪下身子,凑上前拈着手帕,替沈渊擦拭泪痕:“这是怎地了,好好儿睡着,姑娘做噩梦了么?没事儿了,姑娘,奴婢在这儿呢,咱们不怕。”
冬日暖笼里常备着金丝枣茶,绯月去端来香甜温热的一盏,扶着沈渊坐起身来,慢慢喝下。从前在冷香阁,沈渊每每噩梦醒来,总会哭一阵,尽头过了也就好了,这次却大不同,淌着眼泪一声不吭,一味冷静沉默,甚至有些呆气。
绯月担心不已,陪坐在床沿,搂着主子好生劝抚。如此安静了又半盏茶,沈渊终于开了口,肯说几句话。
只是……这话一出口,绯月倒宁肯自家这位小姐一直沉默着,或者干脆发作一场,责打自己几下也使得。
“绯月,你是从小在墨觞外祖家的,又比我年长,就替我细想想,当年家中遭难时,究竟是怎样的情形?”
沈渊坐直了身子,又紧紧拉着绯月的手,不叫她有机会借口避开。房间里虽烧足了暖炉地龙,乍一下从被窝中出来,后背还是寒津津的,凉意很快从玉白指尖起,蔓延至掌心,再传到绯月的手背上。
谈及当年的事儿,总是所有墨觞家人的伤心所在。
墨觞家虽经商,不受世家勋贵待见,总被鄙夷为下三流,却是恪守的礼义传家,比起那些外表光鲜,实则早就糟污了的显赫门户,不知强了多少倍。走街贩盐的辛酸苦累终有丰厚回报,盐商墨觞氏一朝起兴,誉满栖凤。
花好月圆,风物长宜之下,谁能料到摊上一门烂姻亲,险恶阴毒,贪婪如附骨之疽,算计得墨觞鸳几欲轻生,墨觞家的繁盛锦绣尽数毁去。
墨觞老爷精明强干,睿智一生,积攒下丰厚产业,同时不乏慈悲心肠,又夫妻和美,家宅太平,如不计较膝下无男丁,称得上是一位圆满之人。墨觞鸳作为独生女儿,自然是其掌上明珠,自小受万千宠爱,也假充男儿教养的。
沈渊进府时,墨觞老爷身子骨还算硬朗,偶尔有点病痛,几副药的功夫也就无事。在她印象里,那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从不因不是亲生而苛待,也没有放手不管,给她一口饭吃就算尽责。
小的时候,沈渊若是贪玩耽误了功课,墨觞鸳往往不会认真起来责备,墨觞外祖却会叫了她去,捋着花白胡须来一篇立身齐家的说教。
大约正所谓一脉相承,墨觞鸳儿时所受的教导只会更严肃。自住在同一屋檐下起,对尚是小女孩的沈渊而言,这位养母似乎无所不能,不仅是约束下人,调度商货,持家理账之流,于诗书上也是通的。
再加之墨觞鸳模样性情都不差,凡事风风火火,爽利豁达,可叹了这样一个妙人儿,青春丧夫,膝下无欢,硬苦了自己小半辈子。
接连丧夫、丧女、丧母,何等大悲大痛,墨觞鸳也能坚强捱过,如常外出处理盐务,才在返程路上遇到了沈渊。面对身世悲痛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