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山,又名沂岭,与蒙山并举,合称沂蒙,绵延八百余里,横亘于齐鲁大地,东至于海。山势并非高绝奇险,山间坡头多见田园人家,实是一个养人的去处。
时当腊尽,新春欲至未至,田间岭上少见农人,触目处,唯有枯草衰叶。沂山山腹一处无名小峰上,有两人一前一后,正觅路上山。
前行的是个中年人,长袍束带,面容沉静,精华内敛。随行的是个青年后生,一手拿了香锞纸钱,一手提一个小小的酒坛。
山路回旋,转过一片树林,地势随之开阔。背山向阳处,现出一座大坟来,封土高积,坟前墓碑高与人齐,迎风独立。
二人并不动手烧纸上坟,而是环顾四周,似是初次到坟上来。中年人微微点头,说道:“也还好。”回身细看墓碑。
墓碑构造甚简,无碑额,亦无廊柱,唯有碑身碑座。一体上下全由两块巨大青石琢磨而成,做工精湛,但不雕不刻,全无华饰。中年人一声轻叹,自语道:“很好。”
碑身正面一行阴文,字迹近半尺大小,乃是“江南苏显白之墓”七个字。不题立碑年月,不具立碑人名姓。
中年人连连轻念“江南苏显白之墓”,叹道:“人活一世,原是穷忙。十数年前,天奇剑苏显白五个字,是何等的名动江湖,今后不知还有几人能够记得。名与利,皆是空幻,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青年人端望墓碑,说道:“师父也不必伤感。能在名前冠以江南二字,已是极为不易。天奇剑的名号,确难与天地同朽,也难保人人知道,但武林之中,千年百年之后,总会有人记得。纵然无人记得,能象苏大侠那样轰动一时,此生也再无遗憾。”
中年人道:“清流,想要此生再无遗憾,那又谈何容易。烧纸吧。”
青年人将纸钱香锞在坟前铺放好,中年人亲手打火点燃,霎时白纸化作黑灰,一阵风来,已吹飞不少。青年人拍开酒坛泥封,斟满一瓷碗酒双手递上,中年人接过,双手高举过顶,再放底倾倒在坟前。
如此连斟连祭九碗,中年人双目已隐含泪光,放下瓷碗,整衣鞠躬,说道:“苏兄远行时,小弟出海杀人,实是不知,未能到灵前一哭。今日是苏兄的忌日,小弟请罪来了。”说罢跪倒坟前,连连叩头,哽咽出声。
青年人也跪倒叩头,说道:“苏大侠生前好事多为,定能魂归极乐,早日升天。”又去劝解师父。
中年人渐复平静,在一块山石上坐下,说道:“清流,我的事,也该说些给你知道了,也指不定那一天,我也要走苏大侠的老路。这些年来,只怕你也听到一些了吧?”青年人庄容道:“的确听人说起过,各样说法都有,弟子很难取舍,便也不往心里记。相信师父总有一天会说给弟子听,不说,那就是时机未到。”
中年人道:“无关什么时机,也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说,只是我不愿说罢了。”
青年人道:“师父今日忽然提起,难道事关苏大侠?”
中年人道:“十四年前还是十五年前,为师还在昆仑山碧虚宫随侍你师祖,便听说中原出了个青年侠士苏显白,拳掌剑术气功,样样早臻上乘,在峨眉武会上力挫西域番僧哈喇哈尔。更难得的是行事极正,见义必为。待人接物却又温润蕴藉,一团和气。为师那时也是年少狂妄,实难相信天下还有这等人物,便一概当作是无知小人的吹捧之词。一面又痛下苦功,起意要与这苏显白争竞一番。”
“谁想武功一事,实在是强求不来,愈是下力去做,进境反愈是迟缓。你师祖他老人家也反复解说,诸般道理我自己也早就明白,可惜就是做不到这个顺其自然,每日里自己与自己生气,眼见着就要疯狂。便下山游荡,巡行葱岭东西,天山南北,四处寻人比斗,回想起来,实在是自寻死路,得以不死,纯属侥幸。”
青年人笑道:“看来别人说的,也不全是假话。”中年人道:“都怎么说?”青年人见师父并不恼怒,答道:“说师父当年狂放无行,桀骜不驯。”中年人道:“只怕还有更难听的吧。”青年人起身道:“回禀师父,实在是没有了。”中年人道“坐下吧。”
青年人坐下后,笑道:“就算有什么话,他们也不好当着我的面说。”又道:“怪不得苦水大师说,师父的昆仑剑法,比起诸位师叔的剑法,利辣多多,却也失之收敛。好好的铁枝剑法,原本光明正大,到了师父手里,不知不觉就多了几分无赖泼皮气息。我原还不信,听师父这一说,看来还都是真的,有这些变化,想来都是当年与人殊死拼斗太多之故。”
中年人呵呵一笑道:“迅捷利辣,弃却浮华,原本是我昆仑派武功一大长处,无赖什么的,也难说就没有。这和尚不去读经,却一味胡说,这次见了他,定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青年人道:“想叫苦水大师读经书,就怕很难,我还没见过他读经。”
中年人道:“他读经的时候,你还和泥玩呢。清流,你要知道,全凭死力固然不行,不下死力,全凭聪明,也绝难成事。”青年人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中年人缓缓说道:“有一天我忽然闹的倦了,心里也明白了许多,便回转碧虚观向你师祖请罪,随即入观后石窟闭门思过。过错没弄明白多少,武功上却有不少长进,许多疑难,过去苦苦思索都弄不明白,都在吃饭穿衣间明白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