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〇八
狼都的雪已经积了一尺多厚,城外的树枝被压得直不起腰来。漳河上游的茅屋也压塌了好几间。邙城里的雪下得更大,晶白掩住了城墙的青涩。雷兆明的邙城刚静下来,沃野、抚冥登时炸开了锅。
薛家堡的高景隆,唐家堡的盖延、樊之哙,陈家堡的赫敏、赵谦槐、牧百里火急火燎地带着家奴赶到了沃野镇。
“就咱们几个,撇开雷兆明合适吗?”赵谦槐憨憨地又做起了好人。他原就老实,又加上三百多斤的体重,平时吃得也不节制。干脆这几个直接喊他“荤球”。
“我说荤球!你也不看看咱几个的身份!咱是裴公三兄弟的家奴,人家呢!人家是先主郎啸淳的大将,那是被倚做兄弟的人!这你比得了么?”樊之哙打从邙城回来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听着他问心里越发不由得火起。
“裴公行事不周,落人口实!这小主儿也是个狠角色,一朝山陵崩。他们这些做叔叔的都没个好下场!何况我等门下家奴呢?!”倚坐在椅子上的高景隆摆弄着手里的花茶碗。“我等披肝沥胆,日夜镇防边塞,好日子过了几天?却还是被人惦记着,真不知这坐着喝茶的日子还能过几天!”言毕,他一脸忧郁地抬头看着众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红艳的纸来。
几个人凑了过来。“这他娘的是要下死手啊!咱可不能任人鱼肉啊!”几个人登时叫了起来。“老高!你是咱们的主心骨,你可得给咱们拿个主意!”樊之哙一下拥到他的面前。
高景隆瞧了他们一眼就低下了头,燃起了一颗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你们不懂?”徐喷的烟雾掩映着一张张变了形的脸。
“那又算是个什么君?听说他还是遥奉铁元为正朔!”坐在一边的盖延“腾”地冒了起来,走到桌边直奔向那张请柬,“看看这上面吧!人家的主婚人还是什么铁元的新皇帝!”他的脸上扭曲出了一阵厌恶的表情。
“咱们的这个新君,活成了铁元的一条狗!他回北域前还受封了一个九军总督。真是世风如下,狼族竟然和中州的鸟人活成了一家人——”手里的请柬像飘曳的落叶落到了湖心里。上面的字迹也渐渐模糊到了。
“说得是!”樊之哙接住了话茬儿,“咱们可不能数典忘祖,三位家主都死在了中州!可那个小崽子呢?连个谥号都做不了主!他要是敢来,老子直接打爆他的脑袋!”盖延忿忿地握起了拳头。
一屋子的人都禁了声,眼睛全都盯在了桌上的那张请柬上。烟头的火星似有似无,高景隆大口地吸着烟,烟蒂捻在了请柬上,烧出了一道口子。鼻子里喷出了一阵烟雾,呛得他难受,拿起杯喝了一大口茶。“君不君,臣不臣!”他扫视着瞧着屋子里的人,余光落在了笔架上。
“那?回信!”他像是在问自己,他们全都异口同声,“恭候大驾!”
高篷的马车缓缓地走在西进的官道上,马车高高地竖着一杆狼都的帅旗,迎风招展。行进的人马距离狼都越来越远。马车前走着一匹杏黄色的宝驹,上面端坐着西进大都督——隼炎。一身火华衣,额头上束着一道黑色的发箍。
北域西畛的交界处是古益州。后来西辽的耶律隆绪为了打通北域和中州的路,遂开设了四州——益州、利州、夔州、梓州。因为四州处在西川和大陕的交界处,因此又被来往的商贾称为“川陕四路”!
摇曳的马头上,隼炎陷入了回忆中。郎世炎在演武场上大点兵。分派了三路人马,郎世炎和雷仑亲领十万奔赴六镇,而自己便随着芈影经由四路赶赴西畛,步奕则被派往了伽萌关。“切记!能避则避,不可急于求战——先北后西!”郎世炎的声音还在脑中回响。“先北后西!”隼炎仰望着天空深深地喘了口气。
马车里芈影还在小憩,薄如蝉翼的披单苫在白皙的身上,波涌诱人的曲线分明可见,转过身雪白的小腿错在丝绸上,纤细的后背紧靠在冰凉的车壁上。临走时,郎世炎紧紧地拥吻着她,“好好的,等我给你写信!”想到临行上车的热吻,她伸出手指探摸着火烧的嘴唇。“我还没走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惬意的感觉携着临别的亲吻,急不可耐地想在梦中看到他。轻飘飘的脚跟踩不到底,粉红色的被单生出了霉菌,变黑变臭!眼前突现出一张可怖人脸,身上的衣服变成了碎片,“你是我的人!”颤裂心底的声音占据了她的耳朵,她极力地想抓住郎世炎若隐若现的脸,却如一阵烟雾散去。她感觉身体像撕裂一般地痛,碎裂的衣服下面渗出了鲜红的血。“你是我的!是我的!”颤动的声音就好像敲在铜钟上一样沉闷地让人喘不过来气。
“公主!公主!”马车“咚咚”地响着。“公主没事儿吧!”隼炎附耳站在马车边。睡眼惺忪的眼里还挂着泪,芈影轻轻揩去泪水,好庆幸自己终于醒过来了!
“将军不必担心,我方才是魇梦了!”她努力想自己平淡下来,可还是带出了哭腔。
“公主若无恙,还请下车帮着看看路,末将实在是个路痴,出了狼都就辨不清方向了!”隼炎挠头傻笑到。
“既是这样,请将军稍待——”她透过车帘看着他走开了。赶紧拾起了衣物。
一刻钟后,芈影掀帘下了马车,抬头看隼炎站在远处的山丘上。她嘴角露出一丝哂笑。漫步怡婷走了过去,“将军恕罪!”她欠了一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