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两下,三下,三个头磕下去,再站起身来,再拜,仍是磕头三次,再站再拜。隆重而冗长的礼仪形式,日日得见圣颜的官吏们是轻易不需要这样做的,蓝泽久未入朝,又是这样的领功而来,自然要做足了礼数,才显得出他有多么忠心恭敬。
皇帝静静站在高台上,袍底山河万里的波涛绣纹与御阶上汉白玉雕琢的九龙连在一起,居高临下俯视着,直等蓝泽将三叩九拜大礼行完,方才轻轻说了一句:“平身。”
蓝泽俯首再拜一次,恭敬道谢,这才提袍起身。雨地湿滑,他郑重备好的侯爵礼服已是湿了,内里半条裤腿也都浸满了地上雨水,风吹过的时候难免湿凉,但他却并不曾注意,只一心聆听着御阶上九五至尊的金口圣语。
“襄国侯揭露晋王谋反之秘事,免了一场刀兵祸患,有功于朝,有功于江山社稷,实乃大燕良臣,不愧为忠义之后。”
皇帝一席话将蓝泽说得热泪盈眶,躬身高声道:“臣食君禄,忠君事,虽远离朝堂却仍不敢忘却陛下隆恩,无时无刻不怀以身报国之心,但见一点不利于陛下不利于我大燕基业之事,必不敢蒙眼蒙心视作不见,定当舍身报效!区区微功何足挂齿,陛下恩赏,臣受之有愧。”
皇帝和颜悦色说道:“卿本有功,何谈有愧。此番召你来京却也不为谢恩,实乃多年不曾见你,朕心挂念。”
“有劳陛下惦念,臣感激涕零。”蓝泽将身子弯得更低。
皇帝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扫视阶下百官,扫过前列几位阁老的时候,几人俱都低头。阴雨之中光线晦暗,看不见众人脸上神色,皇帝却也不必看清什么,只要他们低头俯首也就够了。
注视着官吏们,皇帝依旧和蓝泽说话:“此番来京,听说你带了家人一起?”
蓝泽连忙解释:“家眷们久居偏远之地,不曾见过京都繁华,不知我大燕如何风物阜盛,臣顺便带了她们出来见个世面,更为与臣同沐陛下浩荡天恩。”
皇帝颔首,笑道:“既然都来了,那就多留一些时候,若是喜欢京都风光,一直住下去亦无妨。只是听闻你在京中无有宅院,可别委屈了她们。”
蓝泽回禀:“早年先父在城西曾置办过一处小院,安顿家人倒也便宜,能得沐天恩已是毕生幸事,何谈委屈。”
皇帝道:“你赤胆一片,居于草棚茅舍亦甘之如饴,朕却不能任由功臣生活寒酸,以免被人笑话了去。昔年晋王在京时的王府仍然空着,朕就赐予了你,日后那便是襄国侯府的产业。”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令阶下几位臣子脸色更为难看。两个老臣抬头往御阶上瞧了一眼,对上皇帝威严的目光,抿紧了嘴唇,又都垂下头去。
蓝泽又惊又喜,腿一弯又跪到了地上:“陛下,这、这……臣不敢……臣受之有愧。”
“有何不敢,又有何愧?”皇帝挥袖,“不必推脱,下去吧。”
蓝泽叩首谢恩,站起身来的时候仍然觉得恍如做梦。赐了宅院,又有“一直住下去亦无妨”的言语,皇帝这是允许蓝家从青州搬来京城了么?大燕开国百年有余,却从未有过京外公侯能被赐住京都的,这是天大的殊荣了!
更何况晋王出京就藩前,在京里居的王府可是数一数二的华美,满朝上下没有不知道的,全京城里再也找不出比旧日晋王府更好的宅子了,位置又好,占地又广,屋舍花园精美异常,除了规制上要比宫里次一等,奢华处绝对远超皇宫。
蓝泽看了看天,牛毛似的雨星点点飘落,打在他脸上有着些微凉意,可他却有一种被金饼子砸到的感觉。赶在大朝会的时候入宫谢恩,已经是他未曾想到的殊荣,却没想到皇帝还有这样厚重的赏赐颁下来,蓝家终于时来运转了么,他蓝泽窝囊了前半生,后半生终于就要扬眉吐气抬头做人了么?
连日以来在京都中处处碰壁的憋屈早已被忘到九霄云外,此时此刻,蓝泽满心满眼里都是快要溢出来的激动和狂喜。赐住京都,奢华宅院,襄国侯府终于立起来了!
唱礼官高昂的声音连番又起,大朝会散了,皇帝回宫,文武百官行礼完毕鱼贯走出天玄广场,蓝泽却依然杵在当地未曾挪动半步,似是还未回过神来。
“襄国侯,恭喜啊。”黄袍玉带的太子走近前来,朝着蓝泽眯眼一笑。他有着和生母庆贵妃一样的媚眼,眼角向上挑的太高。这眼睛生在女人脸上是妩媚的风情,生在男人脸上就稍嫌怪异,太子喜欢眯着眼笑,看上去更似一只狐狸。
蓝泽从恍惚中略略回神,看见一身明黄的颜色走近自己,初时还以为是皇帝,着实吓了一跳。随后赶紧定了定神,这才发觉来人是太子,满朝里除了皇帝之外唯一可穿明黄袍衫的人。
“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蓝泽慌忙跪下见礼。
太子一抬手,虚扶了他起来:“襄国侯忠义良臣,不必多礼。”
蓝泽十分激动。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和国之储君在这样近的距离下相谈,比之于方才高高在上的皇帝,这近在咫尺的太子更让他心里踏实,骤闻厚赏后如梦似幻的飘忽也因了眼前这道明黄而渐渐落地,天光一点点明亮,蓝泽从云端回了人间。
“昔日晋王的府第可是好宅子,称一声美轮美奂也不为过,襄国侯得父皇如此看重,孤心甚慰。”太子又笑。
“皇家天恩浩荡,微臣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