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东风轻垂眼睫,心中天人交战了一番,拿起案前的御笔,就着手边的素笺运笔如风,一气呵成后,将信笺放入纸封盖上火漆,簪花小楷工整写上“华子夫亲启”的字样,缓步下阶递给了段衡:“阿衡公主,今日我送你一匹快马,修一封私信,你日夜兼程赶往大齐,求见大齐轩帝,他便是你辛苦找寻的华子夫,或许还赶得及救你的兄长。至于白堂祭司,既是在大周出的事,我自然也会替你掘地三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给你个交代……”
大周不能插手,可她作为曾经与阿衡阿棠江湖上萍水相逢的“黎夫人”,在琅琊竹林中有过一夜一起吃兔子肉对着流星许愿的交情,她愿意冒险帮她这个忙。
更何况,这位嫉恶如仇侠胆义胆的阿衡公主,与几年前的自己,实在太像了。
望着她,几乎如望着过去的自己,锐利又聪明,任性又张扬,身边又有着一个无限包容维护自己的人。
自己与傅欢情,终究回不到过去。
只愿眼前这姑娘,能与自己的守护者永结同心琴瑟和谐。
段衡望着伸到自己面前的素手上那封薄薄的信笺,不由得喜极而泣,真心实意跪拜道:“多谢光帝陛下!”
自己不气馁不放弃,果然让自己找到了一线生机和希望。
虽说这大周光帝可能好色又荒淫,喜欢抓美貌的少年,然而她对孤立无援的自己,还是慷慨地伸出了援手。
她身在帝位,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凶险,然而她还是极尽所能地提供了帮助。
这份情谊,此生若有机会,她一定倾力相报。
望着段衡带着贾东风亲笔书信风一般冲出了金光殿,跃上傅三千刚刚牵来的逐日。
甄连城乌眉陡然一挺,逐日,她竟然借出了逐日!她竟然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将大周的国运置于水火之中!
再望向贾东风丝毫没有变化的面相,甄连城只觉得心力交瘁,怒火中烧,喉间一甜,竟生生吐出了一口鲜血。
“甄相莫气。”贾东风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以私人名义请求轩帝的帮助,署的名是重华,收信的是华子夫。若是真的成了,大理感激大齐之余,也不会忘了我的相助之恩。就算有个万一,也不至于落人口舌。况且,我不会让她有万一的。”说完挑眉道,“三千,你快去通知孟章,着兰陵兵马司孟昌找十几个好手,一路护送段衡公主到大齐;剩余的人,去找一个唤做阿堂的少年。”其实最好的人选自然是傅欢情和他手下的傅家军,只是她心中有个未解的疙瘩,一个迟疑便将这差事派给了孟章。
“是。”傅三千微微踟蹰了一下,终究还是领命而去。心里却暗暗叫苦,不知道把光帝和甄连城单独留在金光殿中,会不会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自己最好还是脚程快一些,赶紧把光帝交代的事情办完回来继续替主子守着主母才是。
眼见傅三千转眼便不见了踪影,甄连城的神色也恢复了正常:“陛下支走了三千,想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贾东风神色复杂地看着甄连城:“我原本以为,甄相是真的有了心上人……”原本打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落空了。
“让陛下失望了,微臣的心中,只有陛下与大周。”甄连城微微欠身,他倒也想移情别恋,断了这刻骨铭心相思之苦。只是辗转反复寤寐思服的,全是眼前这个已经贵为大周天子的女人,怎还能容得下旁人。
“朕有喜了。”贾东风疲惫地上了台阶,懒懒地蜷在皇座上,没有了往日君临天下的威严,倒似一只慵懒的猫。
“陛下是想……”甄连城心中微微悸动,他当然知道这孩子必然是傅欢情的,然而贾东风故意支开傅三千,独留自己在殿中……除了要让自己认了这孩子,更是要让其他人也认为这孩子是自己的,而这其他人,自然也包括傅欢情。
“甄相又何必明知故问。”贾东风掩着口,懒懒打了个哈欠,“既然甄相要了这皇夫的位置,自然要守牢这个位置,让朕与欢情再无可能。如今朕给了甄相这个机会,甄相不该牢牢抓住?”既然无法斩断与甄连城的牵连,便只能狠狠心断了傅欢情的牵挂,自己哪里能真的忍心,让他一生一世无怨无悔只守着那一夜绮梦?
怪只怪,自己选择了这百年孤寂的位置。
也不想囚了雄鹰展翅的广阔天地。
就放他自由飞翔吧。
天大地大,他终能找到一个宜其室家的女子,不该囿于自己这方狭小的皇城。
傅三千火急火燎地从兰陵兵马司赶回了金光殿,眼见得殿上早没了人影,又一路小跑着奔向仁德宫,刚刚跑到寝殿的门口,便撞见甄连城眉眼生春地整肃衣装走了出来,甚至难得地敛去了平日里的冷眉冷脸,和煦地冲着自己笑了一下。
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挑衅……
堂堂大周的皇夫丞相,自然不可能挑衅自己一个小小的御前侍卫,他挑衅的,是自己背后的主子。
傅三千哭丧着脸,怀着万一的侥幸心理,大着胆子隔着寝殿虚掩的门向里看了一眼,便看见光帝只着xiè_yī懒懒躺在床上的身影,一颗心才算是凉透了。
如同有人在寒冬腊月里从头到脚给自己浇了整整一盆的冰水,一直寒到了骨子里……
出事了,出大事了……
傅三千冷叽叽打了个寒战,抬脚飞快地向皇极门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