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思片刻后,嬴荡追着韩妗去了。
宜阳,乃是旧时韩国国都,如今在这里耕种之人,其中有不少,都是原先韩国的黔首。
韩妗远离秦国有五年之久,她在路边听到了熟悉的乡音,忍不住和耕作的农人们交谈起来。
秦国实行户籍制,但凡黔首,必要登记造册,现在的这些人,早就是治户台编入户籍的秦人了。
嬴荡过去时候,正有几个老农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他也跟着听了半晌,等到他们说得痛快了,才下地去干活去了。
古往今来,在这片土地上,养育最多人的是农人,受苦难最多的,也是农人,对于这些,嬴荡深知,但以现在的他,还无力能改变这一切,就算是以后,也多半没这个能耐。
不知道为何,韩妗的神情却有些不悦起来。
“难道夫人是思乡心切,若是如此,那咱们就直接去新郑,去新郑看看韩王在做什么,告诉他,女大将军来了,可否呢?”
韩妗当然知道嬴荡是在说笑,她没有理会,直接转身过去。
都说女人结了婚,就越来越难缠,而且结婚得越久,就越发地厉害,没见到妇女中战斗力最强的,不都是大妈吗,因为没有什么风浪,是她们不曾经历过的。
要是早些年间,听到嬴荡这样的逗笑,纵然是痛哭,韩妗也会破涕为笑,现在倒是不再理会他了。
不过也好,这魔高一尺,道就要高一丈,嬴荡又笑嘻嘻的贴了过去。
“等咱们去了新郑,入了王宫,韩王一见到你,那必定也会问到我是谁,那我会说,我是秦王,你猜韩王会怎么做?”
这一次,韩妗的脸倒是没有再转过去,嬴荡细微地观察了一下,她似乎是有些好奇了。
这就对嘛,这样寡人才能有机会!
“那韩王肯定会不信啊,然后将我给杀了,把我的首级送到咸阳,为啥啊,韩王必定以为,我是你养的美男子,你是偷偷从咸阳溜走的,因为英武的秦王,岂能会将自己送到韩国新郑呢?”
嬴荡现在不仅是脸皮厚了,这人明显地也更加会说了,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他总能扯到自己的优点来,或许这也是优秀的一种吧,才华四溢,对,就是这样溢出来的。
韩妗还是忍不住笑了,这种情况,也让他不得不笑了。
“你这个人啊,真不知道从哪里学会的这些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还没完没了,不理你吧,你就知道让我笑!”
见此,嬴荡的心里,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人这一生啊,总归是要有点乐趣的,做了秦王,他就是人人畏惧的王,体会不到温情的人,所以在韩妗身上,就不能再那样的无趣了,这也是他宠幸韩妗的缘由。
在这里,除了谈恋爱,还真没啥是和上辈子一样的。
“唉,我也不是怨老……嗯……老公,只是按照老公的志向,我韩国必定要被老公所灭,到时候我的韩国公族、韩国的祖宗、还有韩国的父王,他们必会成为老公阶下之囚,到那时候,我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切呢。
方才这些庶民,在六年多前,还都是我韩国的庶民,如今恐怕连他们自己都忘记了,他们的氏族,他们的姓,都可以追溯到我韩国某个公族呢!”
这的确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很少有人处理得好。
嬴荡今年才二十八岁,韩妗也才二十六,国仇家恨,情爱交织,一个二十六岁的人,又如何能去明断呢?
自从惠文后殁后,韩妗就是后宫之主,无人能违背她,她对于权谋,只是听过而已,却从未见过,因为他嫁过来的时候,秦国的内乱,已经被平定了。
况且在秦王的后宫之中,也没有那么多的妃子,也没有勾心斗角,韩妗所能接触的,不过是太学宫的医者风气罢了,所以她的心智,还嫩着呢。
“那我问你,这些人是喜欢做秦人呢,还是做韩人呢?”
对此,韩妗的心中其实已经有答案,只不过这个答案,让她难以开口。
“嘿嘿,就是你不说,我也清楚,自然是想做我秦人罢了,我秦国律令虽然严苛,但对官吏,也一样如此。
只要他们遵纪守法,勤劳辛苦,就可以吃得饱,穿得暖,好好地活着,律令严苛,也代表着横行乡里的三老、巫术、人祭这些恶习,都不复存在,在这里,他们才像是人一样。
而我秦国,就只占据了这天下极小的一部分,那可想而知,这样的人,普天之下,又有多少呢,严苛之法,也只是暂时的,必不会长久。
在我秦国,他们能吃饱,多种地,立军功,都可授爵,通过努力,可以为贵族,若是有才,则可去太学宫修学,更不提以后还会有大学宫、中学宫、小学宫这些了。
往后的战争,只会死更多的人,死伤更多的氏族,但比之天下庶民之命,这些都是小牺牲罢了,何况有寡人在,韩国的公族不会亡,纵然被灭国,他们依然可以被封君,享乐一生,是不是比之这些农人,又好上了许多呢?”
若是孟轲在这里听了,肯定会高兴死,这不正是他所提倡的,民为贵的体现吗?
可若是嬴荡今日是给其他人说这样的话,给秦国的秦吏们说这样的,他们必定会是面善而心不和。
为何?
因为在他们心中,他们的姓氏就让他们高人一等,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不仅体现在他们的血统,就连他们的体力,他们的智力,也要高过黔首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