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和光结了账出来,乍一看没见人,再一细看,发现陈家齐竟坐在路边。
他垂着头,双腿叉开,不知睡着了还是醒着。
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在地面上投下大片的阴影,他的身体半明半暗,看着竟有些诡异,还有种说不出的……可怜。
可怜?
李和光摸了摸鼻子,是他想多了。
一切恶果不都是陈家齐咎由自取的吗?像他这样贪心自私且懦弱的男人,沦落到今日的境地,有什么值得同情和可怜的。
他活着就应该受罪,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一对儿爱他信他把一切都交给他的母女。
可不知怎么了,当他看到独坐在街头的陈家齐,看到这个世间繁华熙攘皆与他无关的中年男人,他却怎么也恨不起来了。
一个陷入中年危机的落魄男人,想活下去已经不容易,他又怎么忍心再去伤害他呢。
李和光走过去,蹲下,推了推陈家齐的肩膀,“送你回去,快起来。”
陈家齐的身体跟随他的动作晃了几晃,之后,他慢慢抬起头,泪眼迷离地看着李和光,说:“和光,我,我什么都没了,没了……”
李和光被他脸上的泪痕吓到,他俯下身,关切地问:“啥没了?难道房子也……”
前几天陈家齐的商店已经转给债主了,看他这架势,难道房产也……
陈家齐仰头看着街灯,笑得格外凄惨,“我,我现在,现在一无所有了。家,家没了,房子没了我不怕,可北北,我的北北叫我,叫我陈叔叔,陈叔叔……”
他张着嘴,无声地苦笑。
李和光愣了愣,终于明白陈家齐为何会如此失态了。被他当宝一样呵护宠爱的女儿当众叫他陈叔叔,这打击,恐怕每个做父亲的都无法承受吧。
只是想想这个可能性,他的心里就开始隐隐作痛。
李和光心下怆然,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回头我找北北谈谈,她只怕是钻了牛角尖了。”
“她,她听你的吗,连我,我都不认了。”
“那谁让你做错事伤了北北的心呢?”
“我,我这儿难受,和光,我,我多少次,我想死,又没勇气,我不怕死,我是不敢,不敢死,你,你明白吗,我爸,爸,还靠我,南燕,她,她还没原谅,原谅我,北北,我的北北,我是她爸爸,我身上有,有责任,死?死不起,不敢死……”陈家齐靠在李和光的身上,语气悲怆地发泄着心里的情绪。
死不起,不敢死。
好一句死不起,不敢死。
只是六个字,就道尽了中年人的尴尬和心酸。不惑之年,上有老下有小,如果不幸再遇上中年危机,事业失败,亲人离散,那真就如这六个字所说,死不起,不敢死了。
做人难,做中年人更难,而陷入危机下的中年人,更是难上加难。
如果他是陈家齐,如果他的身上背负着那么重的债务,还要为了一家老小故作坚强地活着,只怕是心理负担这座大山就能把他压垮了。
之前总觉得陈家齐混蛋,遇事逃避,不是个男人,可看到今天的陈家齐,听到他一番真情流露的心里话,李和光竟觉得感同身受。
总之,心里和陈家齐一样,特别的不好受。
“走,走啊,怎么不走了。”陈家齐拽着他的胳膊,不满地催促道。
他重又搀着陈家齐,“那你现在住哪儿?”
“顾家,家村。”
顾家村?
离他住的小区不远。
“你带路啊,我就去过一次。”李和光说。
“你,你跟我走。”
等到了出租屋,李和光被里面简陋的陈设刺激得更加难受,他帮着陈家齐简单收拾了一下,铺好被褥,扶他躺下,又烧了水放在他的床头柜上,才起身离开。
出门遇见遛弯回来的房主,也就是陈家齐口中念叨的四哥,他拜托四哥抽空照顾下喝醉的陈家齐,四哥痛快答应下来,说他这就过去看看。
顾老四这边刚回屋,没等喝口水,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一看是隔壁邻居顾长荣。
老人家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老人家不会说话,把袋子放在茶几上,冲着顾老四比划了个吃饭的手势。
顾老四打开袋子一看,笑了。
原来是红薯凉粉。
老顾头儿亲手做的凉粉,劲道爽滑,凉调热炒都很好吃。
“叔,你咋闲不住嘞,有那时间,你歇着不好吗。”顾老四说。
顾长荣笑眯眯地比划着手势,大体意思就是他不累,反正自己要吃,就多做点儿,让顾老四他们这些邻居都尝尝。
“下次别做了啊,不然东东回来又该怪我使唤你了。”
顾长荣连忙摆手,示意他的孙子不会那样没礼貌的。
顾老四叫媳妇来收下凉粉,他扶着老人往外走,“慢点,叔,这黑灯瞎火的,别再绊倒了。”
两人刚走到过道,就听到一楼尽头的出租房里传出咕咚一声闷响。
顾老四神色一变,暗叫一声不好,疾步跑到那间屋子门口,撞开房门。
屋里亮着灯,地上却滚着一道人影。
他赶紧把陈家齐扶到床上,然后捡起还没摔烂的水杯,搁在床头。
“手,手机……”陈家齐闭着眼睛摸索着衣兜。
顾老四帮他把手机掏出来,塞进他手里,“你的手机。”
陈家齐慢慢睁开眼,凭着感觉在手机屏幕上按下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