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林还是能看清楚情形的,看到策论考题之后,他便知道事情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这道策论题必须慎重对待,否则有可能整个春闱大考功亏一篑,十几年寒窗苦读的辛苦付诸东流。所以他的文章的切入点的选择颇为小心,整篇策论隐晦含蓄,基本不明言大宋目前的现实情形,而用过往王朝的中兴之例作为隐喻,最后才稍微提及了一些本朝面临的事情。也基本上只是说什么‘当以史鉴之’之类的话。
这是个投机取巧的办法,在立场上赵长林当然是希望能针砭现实提出中兴之策的,他当然不会粉饰太平,说大宋如今便是中兴之世之类的阿谀奉承之词。但是他也不想写的过于激烈,导致大考失败,或许还会招致麻烦。
但他听了方子安复述了策论的内容之后,不仅心中忧心忡忡起来。
“子安兄啊,这可是春闱大考啊。这样的策论题目便是一个陷阱啊。以子安兄的才智,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一点。你这般直纾心怀,虽然畅快淋漓,但却未必是好事啊。哎,我原本以为此次大考子安兄势在必得。但是现在,我却不敢这么笃定了。子安兄,我实不知说什么才好啊。”赵长林叹息道。
方子安看着赵长林满脸愁容的样子,心中自然明白赵长林的担忧。赵长林的话是没错的,方子安在写那篇文章之前纠结一整天其实便是因为明白这道策论题很可能是一个炸弹。但最终自己还是选择了自己想要写的东西,因为方子安从来都不是一个缩手缩脚的人。但赵长林不同,他性格冷静,行事谨慎,他有担忧也在情理之中。
“长林兄,不必为我担心。这便是我的方式,这便是你我的不同。科举之事,我尽我所能,无悔于心便可。但要我虚与委蛇,为了能入仕而让自己唯唯诺诺,那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这么做。”方子安沉声道。
赵长林闻言神色有些羞愧。方子安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让他有些难堪,于是笑道:“长林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行事方式,只要初心不变,无愧于心,任何一种方式都可以。我并非说要求你跟我用一样的方式,你可莫要多想。十几年寒窗苦读,一朝春闱大考,成功在即,当然要慎重一些的好。只是我性格使然罢了。”
赵长林微微点头。钱康在旁道:“长林,我本来想说你两句的,但子安兄说了这话,我便不骂你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们为什么要入仕为官,当官可不是我们的志向,我们的志向是要铲除奸党,还世间清明时节,雪我大宋靖康之耻。若只是为了当官便丧失初心,那便是舍本逐末令人不齿了。这一次你看来是最有希望成功的,我希望你将来记得这一点。若你为了追逐个人功名前程而忘了这些,咱们便不是一路人了。”
赵长林悚然而惊,脊梁后冒出汗来。方子安忙笑道:“没有那么严重,不谈这些了。无论如何,大考结束,咱们得庆贺一番才是。午间摆酒,咱们大喝一场。”
……
阳春三月,临安春早。进入三月之后,临安城的景色便像是被人施了魔法一般发生着急剧的变化。原本灰暗的城池在短短的数天之内绿意盎然,显得生机勃勃。春天就是有这么大的魔力,当万物勃发花团锦簇之时,总是能给人以希望和期待。
西湖之畔,游人如织。大好春光里,红男绿女们携儿带女前来游玩。西湖湖面上,画舫楼船在碧波上荡漾,歌声如潮,丝竹不绝,昼夜不息。
三月十六上午时分,一艘乌篷船上,方子安坐在船头正读着一封信。他的身旁坐着一袭青裙正低头将纤纤细手伸入水中哗啦啦的玩水的史家小姐史凝月。
方子安那日答应了要去史家拜访的,因为张若梅从北地写了信回来给史凝月,方子安关心张若梅的现状,所以很想知道一些她现在的情形。但是当得知史浩是今年的科举主考官之一后,方子安经过深思熟虑还是放弃了去史府登门的想法。因为方子安的身份是一名今年春闱的举子,去主考官家中登门拜访是不合时宜的。而且还在金榜尚未公布,本次科举尘埃尚未落定之时,这么做其实是不明智的。
因为并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虽然说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似乎一切安稳,但方子安知道,自从自己得罪了秦桧祖孙之后,自己的一举一动便一定是备受关注的。好几次方子安都发现了身后可疑的尾巴,不过以方子安的手段自然是可以将他们甩掉。但是,方子安必须保持警惕。登史浩宅第的事情在这个敏感的时段还是尽量不要去做,不能给任何人以诬陷和造谣的口实。一丁点也不成。
这倒不是完全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史浩着想。试想一下,史浩这次硬是挤进主考官的队伍里,必是让秦党众人恨之入骨了。但只要有任何能够诋毁抹黑造谣攻讦的机会,这些人怕是都会去做。自己不能因为不够慎重而让史浩被他们攻讦。
鉴于此,方子安让人去史府送信,邀请史凝月在西湖乌篷船上见面,以免横生枝节。
今日上午,方子安租了一条乌篷船在苏公堤的望山桥下等待,辰时时分,史凝月坐着马车便来了。史凝月今日打扮的朴素,只着春袄和青裙,像个邻家少女。坐的马车也是普通的。很显然,这个聪明的姑娘领会了方子安的意思,明白不能太过招摇。两人上了船之后,方子安亲自操桨,将乌篷船停在西湖最西侧的偏远湖面上。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