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牛本已坐着,听得此话,不由自主要站起来谢礼。屁股刚一挪动,又觉未免反应过甚。
而今的自己,在外是天子朝臣,在内,与苏凔皆是壑园座上宾,如何就受不得这礼了?便是往以后说,要与江府薛凌共谋大业,总不好一直畏畏缩缩,任人摆布吧。
即便这倏忽之间,连“仕进”二字的含义都没咂摸出来,他仍坦然受了这礼。终归,既是相贺,又是大喜。近来春风得意的事儿就那几件,估摸着八九不离十。
等薛凌直了身子,李阿牛方熟络笑道:“怎没贺过,礼我都见好几回了。”
薛凌跟着“噗嗤”笑出声来,道:“李大哥宾客盈门,怎能分得清是我的礼,还是别人的礼。可惜你那府邸我登不得,难得今晚在此,当然要当面贺过才算。”
她坐下,头上步摇还在晃,一串米粒碎玉衬的脸颊格外白皙。水最喜欢的样式,琵琶形袖制恰将恩怨遮的严严实实。
一垂眸,也如花照水,一抬眼,更胜风拂柳。华光自生而不流于俗,灵动之处还多三分静。
终于是,和“崽子”这个称呼相去甚远。
薛凌所表现出的热情,让李敬思心中一个“咯噔”。也不是觉得她不该如此,就觉着:人,与他拉起来的那个落儿,与刺了他一剑的刺客,与逼着他去给霍准收拾的薛凌,无法完美重合。
像是七八个毫不相干的灵魂,被怪异揉成了一团,强行塞入了一具躯壳里。根本不能分辨,你面对的,究竟是哪一个。
但他回神飞快,附和着道:“那现在贺过了,我也收下了”。话落记起薛凌曾问过他愿不愿意,又续道:“我愿意的。”
这话久远到,大概薛凌都不太记得了。不过他记得,他愿意,他必须愿意。今晚来,就为了要明明白白,掷地有声的告诉薛凌,他愿意。
薛凌一手倒茶,一边含笑揶揄:“那我倒要谢过李大哥却之不恭喽,这兵马司统领的礼,可不是谁都送的到啊。”
李敬思跟着笑,深邃目光里,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北城兵马司,他已走马上任好几日,初次去时,下属跪了一屋。
再看薛凌笑语盈盈,全无生分之感。彻底放开了拘谨,爽朗笑道:“反正你何时来,我都是要收的”。他右手去端茶,左手还垂在腰间蔚然不动。
她二人已笑闹一阵,苏凔忽而斜开脸道:“菱镜岂能真作月,白壁为日几许长,姐姐与李大哥当真觉得,此事值得相贺吗?”
他也曾为李敬思的仕途功勋开怀不已,孰料得,都是假的。假的,还并非由李敬思自己说起,是从薛凌嘴里拆穿。
这些事,且敬且思犹不足,怎称得上可喜可贺?
薛凌手一顿,接着往碗里添茶水。却是李敬思立即急促喊了一声“苏凔”,劝道:“都说今天是来吃酒,你跟我念说两句就算了,为啥非得跑到别人地方找不痛快。”
“我并非此意”。苏凔仍未转过脸来。
薛凌笑笑搁了壶,将茶碗捧到苏凔面前,道:“李大哥说的对,今日不过你我一聚,何必提些糟心事儿。
再过两日就要立冬了,天气寒的很。往年这个时候,平城都下了好大的雪,你我父辈宴请三军后,总要对酌一二。
难得今年京中应景也落了雪,我就想邀你来坐坐。”
苏凔这才勉强看她一眼,轻声道:“谢姐姐盛情。”
李敬思面色冷了一瞬,转眼恢复原样,上赶着打圆场道:“这才对嘛,你二人是生死交情,我才是半道插进来那个。别搞的我与薛姑娘认识十几年,你啊凔与她仇人一样。”
“哪有如此”,苏凔急急辩驳道。薛凌提起平城,父亲那张绝笔顿时飞到眼前。李阿牛又说起救命之恩,则对薛凌又添心软。
再黄家之事一直在脑中没散过,他垂头,愤恨与心酸俱呈,轻声道:“姐姐是对的,我.....我....父亲他.....我身为人子。”
苏凔握拳,在桌上重重一锤,狠道:“我断不能眼睁睁看着如此.....如此....”
他话没说完,李敬思跟着一抖,忙往四处看了看,轻推了一下苏凔,道:“啊凔慎言。”
苏凔霎时停了口,无奈看过李敬思一眼,又瞧向薛凌。半晌还是垂了头,轻声道:“可....可我瞧....瞧着,下狱之人,也未必就全然冤屈。”
他说的无力,薛凌并无太大反应,大抵此结局不过意料之中。可能,李敬思居然会说“慎言”二字更让她吃惊些。
冤与不冤,非事实而论,以时日为定。这本身,不就是一种冤么。
菱镜岂能真作月,白壁为日几许长。这话说的挺好,魏塱顶多算块破镜子,便是挂上了天,难不成就成了真日月?骗了三四年之久,该摔下来了。
她笑意不改,不想在此刻与苏凔作锱铢计较,只想说两句场面话让苏凔自然些,犯不着如此苦大仇深。张良计,过墙梯,皆是常理,何须难以接受。
这厢刚要开口,院门处妇人娇笑:“来啦来啦,园子里好生气派。”
薛凌回头,紧接着起了身,向苏李二人告了罪,转去相迎。却见是苏夫人和永乐公主同行,亲热挽着手臂,并三四个丫鬟跟着。一路环佩叮咚,裙裾飞扬而来。
才到近处,便听得苏夫人往永乐公主脸旁凑了些,大声道:“快瞧落儿今日好生佳人,比之瑶宫仙娥不差分毫。”
永乐公主跟着眉眼挑过来,一昂头,是薛凌从未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