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年纪越大,就越像个孩子,凡是孩子,记性都是很强的。正月二十日之前,没有大事并不办公,等到正月二十一日,他居然还记得要训斥诸多长舌妇的事儿。真是自己口述,司礼监秉笔太监记录——这个秉笔太监,也是内廷中难得识文断字的中人了——交由内阁润色草拟上谕,真要发文训斥诸王公大臣,着令其管好内眷,原话里甚至是点名批评了许多公侯人家。
发一份上谕那不是小事,尤其是指名道姓,那就更不是小事了。皇爷的上谕,这种针对多数群体的,一般都要上邸报。上了邸报以后,起码各地省城衙门都能看得到。被指名道姓批评的长舌妇人家,基本等于是把脸丢到全国了。在这种通信不便的年代,这就相当于告诉全国范围内的大官宦:这家的主妇是事儿妈、长舌女,连皇爷都知道了,且还被惹怒。
这七出之条里,可是有‘口多言’一条的,都长舌成这个样子了,即使没有什么具体的刑罚,可想而知,一般人也是十分不愿意和这种人家结亲的了。谁知道这样的娘,教出来的那会是什么样的女儿。你说这皇爷一怒,后果有多严重了吧?
本朝宫廷的规矩,历来是十分严厉的,“内臣宫眷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这块铁牌从太祖爷时候起就一直挂在宫门上了,到现在都还悬在乾清宫往外朝去的两扇宫门上呢。太祖爷时候,内宫宦者压根就不能识字,就是现在,也就只有司礼监的太监们,算是能够认字的了,因为文化水平不高,传谕时还喜欢写白字。比不得妃嫔、宫女们,多有文采斐然者。——徐循从前在两位才人跟前侍候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些这样的笑话。
不过,规矩只是规矩,实则双方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宫墙,很多消息都不能完全阻隔。下房那边当然不可能知道外头司礼监、内阁的消息,但上层人士自有消息来源,这件事又和诰命夫人们有关,所以旨意一到内阁,太子宫、太孙宫里立刻就谈论起了这事。徐循也是透过两位才人知道了一些消息,不过,内廷没有干涉外廷的道理,这事儿,虽然都觉得反应有点过激了,但内眷是没有立场批评、评论,甚至是去劝谏皇爷的。
徐循作为漩涡的中心,一切事情的起因,当然也承受了一点压力,不过过了正月二十以后,年节算是到了尾声。太孙妃和太孙也就都谈了谈这事,中心思想都是一致的:徐循作为一向老实本分的好同志,她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这件事,组织明白错在哪边。徐循可以安心,有什么事,太孙宫组织都会为她做主,春和殿组织,也是她温暖的后盾。
徐循同志也表达了自己对组织的信任和感激,表达了继续为组织效力的迫切愿望,把场面话说过了,她才问了一个好奇已久的问题——这说她言语失当、举止不端,究竟是失当在哪,不端在哪呢?
太孙和太孙妃是一起找徐循谈心的,闻言两人对视了一眼,倒是都有点迟疑,太孙妃寻思了一下,道,“宫正司是内宫的衙门了,我们平时和宫正司的人也很少来往,这时候差遣人过去,多少有点招人眼目……”
太孙倒是更直接,“秦桧杀岳飞,用的名目还是莫须有呢,给你安一两个罪名那还不简单。就是生捏硬造,你能说她们污蔑你吗?”
他若有所思地又添了一句,“不过,用的是永华宫王娘娘的招牌,这件事,张娘娘倒不好出面说话了。你去宫正司领罚的时候,看看她们怎么说吧,顺带着,也看看宫正司对你的态度如何。”
徐循有了钱嬷嬷的话打底,对去宫正司也没那么抵触了,本来过了元宵没人发话,她还以为这事完了,自己可以不用过去。可现在听太孙的意思,好像还是要去一次,那去一次就去一次呗,她站起身说,“那没别的事,我现在就过去了?”
太孙妃说,“去吧去吧,换件素净点的衣服,头上首饰摘了两样,到内宫受了什么委屈也好,没受也罢,看见什么没看见什么,回来都细细地和我说就是了。”
她让徐循坐到她身边,轻轻地拥了她一下,笑道,“这回小循受委屈了,回来以后,让老张侍监给你炖点体己的甜汤吃吃,保准比点心房送来的还好。”
太孙也让徐循过去,捏了捏她的脸蛋,先说,“你委屈什么,给我们添了多少麻烦,生出多少是非来?就这一次皇爷这个谕旨,要是发出去了,那些诰命夫人心里肯定把你恨死了。”
见徐循被他吓得双眼圆睁,眼圈儿下被吓出了两抹微红,不由哈哈一笑。太孙妃嗔了他一眼,道,“干嘛吓唬人家。”
有这一句话,也足够徐循明白,太孙是在逗弄她了。忻娘咬着唇,白了太孙一眼,愀然地垂头撕扯起了衣襟。太孙看了,倒越发有几分心疼,他又拧了拧徐循的脸颊,安慰道,“去吧,你是代我们受委屈呢,傻丫头,我和你姐姐心里都明白的。”
徐循于是就抚着脸蛋,自己到宫正司领罚去了。没过几个时辰就回来了,先去见太孙妃,太孙妃却午睡去了,她肚子越发大了,人也有些没精神。下午经常睡个整下午,就是醒来了,也是靠在。徐循才回自己的屋里,正殿的人就来接她了,连衣服也不让换就叫过去:太孙让她侍膳呢。
比起侍寝,侍膳是要更有脸面一些的,太孙身为储君之一,吃穿用度的份例肯定都比他的妃嫔们要高级很多。他的饭虽然从御膳房送,但架不资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