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丰父听到兄嫂前来,心中略带几分薄怒,一时竟没有发话,倒是丰夫人跟丫鬟说:“你让人在正堂好生招待着大老爷大夫人,我和你家老爷收拾一番再去见客。”随后,吩咐两个女儿:“你们俩现在过去给伯父伯母见礼,记住你等必要好生乖巧些,莫要拿今日咱们一家子的闲话在长辈们面前胡乱盘问,懂么?”丰蕴带着妹妹应诺下来。
待到丰父夫妇来到正堂时,这俩姑娘已经和端坐一旁的丰大夫人夫妇说笑得很热闹了。丰大老爷见弟弟两口子过来行礼,便捋着胡须颔首道:“前儿人送我一副画作,说是郑克柔的《秋葵石笋图》……我也不懂这些个,今儿拿过来,你给我评评是不是真迹。”
丰大夫人笑吟吟的拉着丰夫人的手,极为热情地说:“弟妹,咱俩也跟着一块儿瞧瞧去!”她又转头对丰蕴二人说:“你们俩可去不成喽,伯母来时,你们雅致姐姐让给你们捎带来一封信并一些小物件儿,竟不许我私看,这会儿子你们俩赶快回屋儿瞧瞧,看看是什么东西这么神秘?等伯母回府时,你们可得将回信拿过来给我交差啊!”两姐妹被逗得直笑,扭头见自家母亲轻轻点头,便一一行过礼,自行离开。
进到书房,丰大老爷让弟弟命人把守好房门。这话他是对弟弟说的,但是末尾却看了一眼丰夫人。丰夫人清楚自己丈夫很多时候都不怎么靠谱,她料想丰大老爷呆会儿要说的,恐是掉脑袋的事,便是一星半点儿的疏乎都有不得。因此她便吩咐心腹们围坐在屋外不许离开,又另交代几个信得过的小厮守在书房所在的门院儿前,不许别人进出。作好安排,她领着三人绕到屏风后面,请丰大老爷夫妇上座后,才忐忑着心情坐下来。
丰大老爷一脸从容的在几案前铺展开画卷,又让弟弟站到身旁,令各自夫人分站在另一边,而后才指着画作低声说道:“弟妹,今儿个一早让你嫂子的话吓到了吧?”丰夫人低垂着头讷讷无言,丰父人却一脸疑惑的看着哥哥。丰大老爷又说:“我心里知道你们夫妇是怎么想的,怕是此刻正怨我这个做大伯的卖侄女求荣,拖着一大家子人往那坑里跳呢。”
这话有些重了,就是心里有怨气的丰父也不能承认。丰大老爷摆手制止弟弟的反驳,叹道:“弟妹,你嫁进咱们丰家二十多年了,这些年来我们这一房做哥哥嫂子的为人如何?”丰夫人心里有几分不好的预感,丰大老爷说这些话原就没打算让他们回答,只是想用话压一压弟弟一家,好让他们将后面的话听进去。
眼下连心里反感最重的弟媳都安心坐下来,丰大老爷和妻子二目一对,这才说道正题。
“我且问你们可知晓,郑、丰两家是如何结的怨、如何反的目?”
丰父看看妻子,又望望嫂子,最后才看着哥哥的眼睛,语带惊奇的说:“老爷子活着时,不是说过,两家不和只是源于些微之事,是那郑姓人家小心眼儿闹得。至于具体缘由,咱们家人一向大咧,哪里还记得?……大哥今日有此一问,难不成真相不是这样?”
丰大老爷一脸无奈,弟弟单纯是好事,可纯到如此天真,做哥哥的也就快要呕出血来。丰大夫人抿嘴一笑,丰夫人也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丰大老爷沉默片刻,才说:“那是长辈们给你的托词。”
他见弟弟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终是长叹一声道:“说来话长啊!”就这么着,一段家族恩怨就像汇聚成河的音符一般,从丰大老爷的口中缓缓倾洒出来。
丰家,若是从代代相传的口头传承来看,是可以追溯到秦汉时期的,只是可以证实这段历史的族谱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那时丰家先祖拜师于墨家一位钜子门下,因其擅长器具铸造,遂颇得老师的喜爱。
那时的墨家内部已经发生分化,而丰家这位先祖所在的一支,因为他们豪爽热情、轻生重义,又喜爱游走河山、广交善缘,且常常为人们排忧解难,故被人们称为游侠。
到了西汉以后,随着上位者对独尊儒术的支持,墨家子弟生存得也就愈发艰难,而后他们便渐渐隐退,也就越来越不为人所知。
丰家祖先要求子孙后代,必须代代入墨门。只是墨家对子弟要求甚为严苛,不但要有吃苦耐劳之毅力,还要严于律己,要懂得去实践、去走近世间底层的百姓,甚至为了维护世道公理、守护人间道义,他们要随时做好牺牲自己的准备。这种严苛之规,使得墨家很多子弟即使能得吃苦中苦,也因为当政者的不喜以及自身仕途发展无望,而转身离开。所以,墨门守护者也清楚:弟子非以心入墨门者而不能守。
作为最忠诚的子弟,丰家祖先立下家规:凡不能守墨规,不能以身事墨门者,另辟族姓。正是因为这样,一直到魏晋时期,丰家能传承下来的正支子弟寥寥无几。
因当时宗室相争、朋党相斗、皇权与世阀较量,从而引起了一幕幕激烈而血腥的事件。当时丰家所在支系的一位墨门钜子因为时局混乱而忧心不已,他沐浴焚香进行占卜,而后将几个师兄弟唤到一起,言明卦象艰险,墨门若想延续发展,须得有人避世留存。
最后,这位钜子将门人分成两支,其中一支的子弟继续在世间为公义道理奔走,另一脉则远避尘世。
而丰家祖先也只有遵门令,携带家眷跟着老师一起远遁避世。一晃百年而过,这些人虽不若五柳先生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