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才梳洗好,温宴的长发还未干透,全散下来,披在脑后。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因着湿漉漉的头发,稍稍显得有些凉。
几乎是下意识的,温宴缩了缩脖子。
霍以骁站定,睨了她一眼,转过身就把窗户关上了。
夜风被拦在了外头。
霍以骁按下了插销,却没有立刻转回身去。
刚在转身的那一瞬,他闻到了温宴身上的香气。
不是以前闻过的胭脂香,虽然两者香气类似,但霍以骁的嗅觉灵敏,他能分清楚不一样的地方。
再者,温宴已然梳洗得当,大晚上的,又怎么会再摸胭脂。
这香,可能是她用的皂角,亦或是涂脸的香膏的味道。
香气其实很淡,若不是两人就站在窗下这一小块地方,转身之时,又有风做引子,未必能闻得这么清晰。
可毕竟,还是闻到了。
若是搁在数月前,霍以骁即便很喜欢这种香味,也就是一瞬间的想法。
但现在,各种想法埋在心中,从一瞬开始慢慢延长。
霍以骁想起前几天,温宴把脑袋凑到他跟前,让他挑头发上的锡纸碎屑。
她挨得近,大半截脖子在他跟前晃,呼吸间全是胭脂香。
霍以骁垂着眼,收回了按在插销上的手,轻轻摩挲了指腹,屏息着转身,待几步走到桌边坐下,才重新顺了呼吸。
这一下,没有闻到那股味道了。
霍以骁看了一眼,只见温宴没有立刻跟过来,而是走到博古架边,从上头取下了茶罐。
温宴拿着小瓷罐,道:“今儿试试这种,我喝着挺好的。”
霍以骁的喉头滚了滚,憋出了一个“好”字。
温宴熟门熟路地煮水备茶。
霍以骁却是暗暗叹息,小狐狸想一出是一出的,想不被她带到沟里去,有些难。
他自己知道,屏息的时候,就已经被带偏了。
许是多泡了会儿热水澡,温宴的脸上有些血气,在拢着灯罩的油灯下,白皙如玉。
玉质好坏,需看光泽,若是没有通透的光,便是它没有一点儿瑕疵,都不算一块好玉。
之前的温宴就是白过了头。
而血气,就是这通透的光。
霍以骁想,太妃娘娘应当会很喜欢。
娘娘总是说,玉是养出来的,她很享受养玉的过程。
同样的,太妃娘娘给温宴指派太医、替她调养身子,最后养出来一个白里透红的姑娘,估计会比养好了一块玉更高兴。
小炉子上的水咕噜咕噜的,温宴冲好了茶,推了一杯给霍以骁。
她看出来了,霍以骁自打进窗后就有些心不在焉。
“骁爷这会儿过来,”温宴轻声道,“是有什么事吗?”
霍以骁没有立刻答,吹了吹茶盏,等第一口入喉,热茶抚平了些起伏的心绪,才道:“你们是提前回来的,出了什么状况?”
那么多位公主、郡主去围场,可不比普通官家女出门,仪仗大,规矩多。
各处都有议程,什么时辰出发,什么时辰返回,配多少人手,做多少准备,全部都有文可依,可不许随性子。
哪怕中途有人闹脾气了,不愿意与其他人一块玩,那就自己在行宫里待着,待到定下的时日,再一块回宫。
半道上添上温家姐妹,这还算无伤大雅,但行程都改了……
当然,真不管不顾发脾气,一意孤行离开行宫,也没有谁能拦得住。
哪位这么大的气性,回头自己在皇上、皇后跟前领罚就是了。
没成想,今儿入夜前,浩浩荡荡回来了那么多人,没有回京的反倒是少数。
霍以骁听说了之后,就猜到行宫那儿准时出状况了。
温宴当然不会隐瞒,一五一十细细说了经过。
霍以骁沉思了一阵,开口问道:“闵玥的骑术有这么差吗?真不是黑檀儿捣蛋?”
话音一落,黑檀儿从博古架顶上探出了脑袋。
它先前一直在睡觉,听见霍以骁质疑,两只耳朵动了动,冷冷看着他。
霍以骁抬着头看它:“你没教坏那匹马?”
黑檀儿不满意极了,喵呜了两声。
温宴支着腮帮子笑:“它说,那马很憨,胆子也小,它想教坏都嫌马学不会。”
霍以骁的眼睛里生了些笑意,那笑意溢出了眼,带弯了唇,他以手做拳,抵在唇边轻声笑着。
几乎就是那么几声笑的工夫,这两天压在心中的郁结全散开了。
前两天,听说温家扫墓后回城路上,遇上出行的仪仗,温宴被带去了围场,霍以骁就不大痛快。
按说,以温宴的本事,足以应付这些年纪相仿的姑娘。
小狐狸鬼话一套一套的,能把人唬得团团转。
可霍以骁知道,比起能言善辩,遇事时,真正决定输赢的是身份。
公主、郡主、伴读。
母妃强势的、有兄弟的、得宠的公主,不得宠公主;在皇上跟前能说上话的亲王府的郡主、只有封号却很边缘的郡主;出身背景好的伴读、普通官家出身的伴读……
就是这样的简单、直接。
而温宴在她们之中,已经是“前”伴读了。
遇上讲理的,还能靠口舌求了平顺,若是不讲理……
就如霍以骁和朱晟交锋,狠狠打一架,没有所谓的和平收场。
打完了,他挨罚也是不痛不痒,但温宴就不会有这么好的结果了。
霍以骁也不知道,温宴在行宫会遇上什么,能不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