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嘴里突然冒出了汉话,尼堪心里大惊,自己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大元朝刚刚建立的时候,忽必烈倒是将大量的汉人工匠、农户迁到了喀尔喀三部,不过几百年过去之后这些人大多数都被同化了,自己偶然救了的那位老工匠还是鞑子十年前从山西掳走的,辗转卖到了茂明安部,否则早就被同化了。
肯特山以北的林中百姓,别说汉人了,能讲汉话的也少之又少,大多数只能说女真语、蒙古语,不过乌扎部的尼堪会讲汉话倒是远近皆知,都以为是向那位老工匠学的。
难道是阿吉在阿拉尔部的好友?
尼堪内心很快否定了,这位便宜父亲自己从出生几天起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连他娶了乌合莫后与她在半夜里的好事都知晓,按照后世东边某大岛的外交辞令,“全程都有掌握”,他有什么好友,还是会说汉话的朋友,尼堪不会不知道。
这就奇怪了。
那人突然冒出了汉话自己也很快意识到不妥,他生怕尼堪追问,喝骂道:“穿好衣服赶紧滚出去,你难道想被大汗交给蒙古人吗?”
一想到落到蒙古人手里的生不如死,尼堪马上止住了胡思乱想,手忙脚乱地换好了衣服,一看自己的长刀和弓箭都在,便换上了一件白色的羊皮袍子——白日里尼堪确实见到根特木尔的亲卫都是穿戴着白色的羊皮帽子、羊皮袍子。
出去之后那人很快就不见了,不过他说的确实不错,上面就是马厩,自己来时骑的那匹枣红马也在其中,尼堪大喜,四周望了望,一片寂静。
牵了马来到街道上,按照那人的指点来到北门,那里有两名守卫,尼堪将帽檐压低了,手里举着那块用杉木制成的令牌,“大汗有令,有急事要去北边的杜拉尔部”
“是屋里的阿尔萨吗?”
一个卫兵接过令牌在城门口微弱的火把下瞅了瞅,然后将令牌递给了尼堪,突然说了一句。
尼堪低声嘟囔了一句,“还不开门,小心耽误了大汗的大事!”
“你不是阿尔萨,我没见过你,一定是夫人新收的”
那人却并没有再说什么,打开寨门之后,尼堪飞快地上了马,向北边一骑绝尘而去。
等狂奔了几里地,尼堪的心稍稍定了一些,等马匹的速度缓下来了,他开始仔细思索刚才在牢房里以及在城门口那些人说的话。
“夫人、汉话、新收的”
等三个关键词跃入他的脑海,有些事情便浮现出来。
多年以前根特木尔的嫡福晋就死了,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儿子,此子便是他的大儿子,大根特木尔,不过昨日自己并没有见到他。
不过根特木尔很快纳了一位侧福晋,这位侧福晋尼堪没见过,听说在寨子里也很少露面,她为根特木尔诞下了一子,那儿子便是白天见到的小根特木尔。
又想到极度消瘦的根特木尔,以及他那位很久没有动静的大儿子,尼堪隐隐把握到了什么,就好像远处的夜空出现了一点光芒,可惜却若隐若现,不能靠近一睹端倪。
漠北的夜里极度寒冷,加上大风呼呼地吹着,尼堪一张脸就像被冻住了一样,生疼生疼的,他走得匆忙,并没有戴手套,只得双手缩在袖子里,低着头,用双腿控制着马匹向前奔,不多时便见到了那人所说的小河。
看着夜色下大片树林中一道不宽的河道,尼堪却很是有些忐忑。
按照自己记忆,从赤塔河流域到克鲁钦那河流域至少也有百里,沿途都是密林,夜里奔驰,除了路况不熟,还需要时时刻刻提防狼群,若是被它们围住了就惨了。
那人为何不让自己从南门出去,沿着因果达河东去?那可是通衢大道,可以放开蹄子狂奔,以蒙古马的速度和耐力,一口气不停歇也能在一个时辰里赶到乌力吉的驻地。
难道南面还有根特木尔的驻军?
可自己手里有令牌还怕什么,去哪儿不都是一样吗?
现在他不禁有些恨自己,当时为何不打听清楚,巴巴地听他的话往北边走。
不过现在去南边应该还来得及,他缩着脖子向后面瞅了瞅,这一瞅之下不禁大惊失色。
只见南面隐隐出现了一片火光,还有马匹的嘶叫声。
难道自己逃走一事被根特木尔发现了,正派人在追自己?
看着东边那白色的、渗人的入口,在两边黑色树林的簇拥下,就像一条通往无底深渊的飘带,尼堪深吸了一口,扭转马头踏上了那条小路。